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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离开 ...

  •   推开轻掩的木门,有哗啦的麻雀牌互相磕碰的声音,夹杂着袅袅的藏香味,扑面而来。
      绕过屏风,贺九渊还想跟着沈今鹤往里走,她背在身后的左手瞬间摁住了他,转过身朝他轻轻摇摇头。
      他便靠在绘着大片曼陀罗的墙壁,有些无奈地看她,半晌后笑了笑,轻声说,“那我在这等你……”
      沈今鹤继续往里走。
      在拐角处,她悄悄探出头,果然看到贺老太太挺直的背影。半白头发在昨夜被全部染黑,此刻规整束成了发髻,斜斜插着一支水色极好的碧玉簪。
      东位坐着的贵妇摸起一张牌,丢了出去,转向贺老太太笑着开口,“老太太,这次你带上岛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啊?看着真水灵,和你家那位小孙子年纪可差不多大啊。”
      迈出的脚步骤然收回来,沈今鹤下意识转头看向被提起的另一人。
      “是家里的人,和阿九差了三岁。”
      贺老太太的声音平缓,哗地推倒三张牌。
      “那岂不是同一屋檐下的天作之合啦?”说话的贵妇人笑得咯咯咯,还不忘优雅捂住嘴,顺手丢了张牌出去。
      一时间,也不分清这是轻飘飘的挑衅还是随口的玩笑话。
      贺老太太八风不动,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眼那位被包裹在雪白披肩里的贵妇,她缓慢地开口,“我忘记说了,我家里的人……也是分上等和下等的。”
      “虽然阿九小的时候并不在我身边,不是由我带大,因此和我不怎么亲。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会随便塞一个人到他身边。”
      “她还不配。”
      “那可是贺家本家唯一一个长孙。”
      沈今鹤缓慢眨了眨眼,那四个字嗡嗡在耳边围绕着,音量并不大,却冰冷而固执地想要钻入脑中每根神经。
      余光里,贺九渊正急促靠近,每一个步伐都踩着沉重的怒气。
      她才反应过来,在胡牌的杂乱声音中一把拉住他,下意识用了极大的力气。

      “你干什么?”
      她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神色有点不自知的惨淡。
      再怎么说,沈今鹤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贺九渊垂眸看她,半晌后,反手捏住她的手腕,闭了眼缓慢咽下那口气,胸口仍在无声剧烈起伏。
      “十七……”
      “没什么,你听我说,就算你进去也没用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是收不回来的。”
      “再者,老太太在打牌的时候,最讨厌有谁打扰她。如果你因为刚才那句话进去和她对峙,那她说的话……反而就成真了。”
      沈今鹤说完后,沉默盯着墙壁上鲜艳夺目的壁画,只是手还由贺九渊攥着,浑身卸下了力气。
      他缓慢松开那道细瘦手腕,视线缓慢落到里头那道丝毫不显老态的身影上——明明瘦弱干枯,看起来却满是古怪的坚固。
      “进去吧十七。晚上……我再来找你。”
      贺九渊吐出一口气,双手搭到她肩上,突然俯下身给了她一个短暂温暖的拥抱。
      她的手张开又揪紧,最终滑落下去,摸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小瓷兔,瓮声瓮气说了个”好”字。
      小瓷兔冰冷的触感,却让沈今鹤嘴角凝固的弧度隐约有了松动。
      她转身,用了几秒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悄然走进去站到那人身后,轻轻叫了声老太太。

      许久后。
      戏曲散场,雀牌也被摩挲得张张温热。
      沈今鹤跟在众人身后,最后一个走出包厢。
      最后几圈是她替贺老太太打的。
      在她被换上去时,其余三位贵妇人将表情收敛得极好,仿佛刚才那些高高在上的谈笑风生并不存在,仿佛她生来就是该坐在那个位置的……上等人。
      这次她也控制得当,有输有赢,让这场无聊消遣的收场不至于太无趣。
      老太太应该会满意吧。
      有点困,沈今鹤捂住唇打了个呵欠,她慢吞吞地想。
      眼前突然横来一只手,捏着个精致的小盒子,中指上戴着一圈纯黑戒指。
      停下脚步,沈今鹤掀起沉重眼皮,打量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陆渐丛。
      深夜,他终于脱下了白日正经的衣服,换上简单的T恤长裤,头发仍然桀骜有型,戴着一串骷髅头项链。
      眼看前方的一干人已沿着楼梯盘旋下去,沈今鹤不由去看他指尖拿着的东西。下一刻,被陆渐丛直接塞到她手中,“珍珠糕,吃点吗?”
      “……”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少年的皮肤,有点温热,即使他很骚包地穿得很少。
      “好吃吗?”
      在这个当口,她竟然和这个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少年,开始莫名其妙闲聊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陆渐丛在她眼中,是应该和惬意放肆这类的词语挂钩的。
      他可以在一本正经的剧院里打盹出神,也可以没有驾照仍然乘坐自己骚包的跑车去追赶夜风。
      “我的儿时最爱,吃吧,我送你回去。”
      没人来催促她下楼,也没人计较她的半路失踪,像是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条小尾巴跟在后面。
      沈今鹤犹豫了片刻,真的将那团白软的点心塞进了嘴里。
      很甜,甜得她鼻子一皱。
      “好吃吗?”陆渐丛低头,靠近了点。
      沈今鹤的余光里能看见他短袖上张牙舞爪的logo,鲜红的一团红色,灼烧着瞳孔。
      点了点头,咽下那团绵软的东西,沈今鹤跟着陆渐丛不发一言往下走。出了大堂,门口候着的人将车钥匙交给陆渐丛,微微躬了下身。
      还是那辆大红色跑车。
      沈今鹤看见,下意识觉得后背都在发痛,那是被极高速度掼在椅上的窒息感。

      “这可是在我奶奶的眼皮下,放心,我会收敛一点的。”陆渐丛看见她苦大仇深的表情,了然且安慰地开口。
      拉开副驾驶的门,沈今鹤觉得这番话好像也并没有让自己宽心许多,她还是老老实实系上了安全带。
      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夜风十分舒缓,就连陆渐丛的车速也是。这让沈今鹤有点诧异,不由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自顾自打开音乐,带着莫斯科风情的音符蹦了出来,手风琴的声音和这海风的味道似乎并不搭。
      沈今鹤低头轻笑了声。
      “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似乎是个……很自由的人。”
      “的确,我们家没那么多教条。”他空出的那只手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问沈今鹤,“抽支烟,可以吗?”
      她嗯了声,想到走廊上朝自己缓步走来的贺九渊,还有被他丢在垃圾桶的那支燃了不到一半的烟。
      白色烟雾缓缓交缠在风中,携来几分烈烈的烟草味。
      就在这个间隙,陆渐丛兀自转头看她。
      看她毫无皱褶的旗袍,裹起来的黑发,还有白的肤,和红的唇,和那总是在微微出神般恍然沉默的神色。

      “看得出来,你在贺家过得挺束缚。”他轻声开口,丝毫不介意自己抠开的是什么样的伤疤。
      “的确……”沈今鹤没有反对,觉得舌尖上还残留着珍珠糕的甜味。这样的话,她听惯了,也习惯了,何况陆渐丛并没恶意。
      “所以……既然正经了一整天,介不介意在最后的时刻狂欢一把?”
      陆渐丛有些不怀好意地说,脚慢慢踩下油门,一点点加速,在沈今鹤“这话什么意思”的质问声中,在沿岛的道路上疾驰如箭。
      席卷而来的风吞没了她小声的惊呼,还有他肆意张狂的笑声。
      也吹乱了那毛绒绒的细发。

      绕了踏歌岛两圈,沈今鹤捏了下被吹得发凉的鼻尖,拉开车门下去。脚步难免有点踉跄,他给她吃的珍珠糕似乎带着酒味一般。
      始作俑者也跟着下来,靠着自己的大红跑车,骚包得浑然天成,对她纤细背影开口,“还需要锻炼啊,你……”
      一向好脾气到没脾气的沈今鹤恼羞成怒扭过头,“看来你今天也是极其无聊了。”
      “有点。”
      陆渐丛朝她挥了挥手,一脚油门后潇洒离开。
      沈今鹤走进自己那间小院,凉风下,院角那一排茉莉花似乎又冒出很多骨朵,她蹲下去,触碰了下柔软的花瓣。
      “十七……”
      身后有人低声叫她,糅杂着夜色沉沉。她撑着膝盖起身,带了点笑指给他看,“阿九,你看,又要开花了。”

      贺九渊看向那小小的花骨朵,又转而打量她看不出任何外露情绪的笑容,仿佛已经消解了那些负面的事,在这夜风中被悄然吹散。
      “今天那些话,是我奶奶说错了,我向你道歉。当然我知道,我的道歉并不能代表她,也不能改变她。但我觉得我应该向你表达我的态度,我从不认为人要分三六九等,何况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十分好的。我不会受她的影响,我也希望你不要……以后也要继续和我分享你觉得所有快乐新奇的事,好吗?”
      他的神情和口吻都很认真,带着一点不自知的急迫,直勾勾看着沈今鹤,仿佛她是随时会跑走的小动物。
      有心逗他一回,沈今鹤板着脸并不说话。三五分钟过后,贺九渊就有些憋闷地挠了下头,小心翼翼地说,“十七,我……”
      女孩子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背,“你就是想太多。”
      “……”
      “好了,去睡吧,明天就要下岛回家了。听夏叔说,你的毕业旅行就要开始了,要好好准备呀。”她推开门,回身朝愣在原地的他挥了挥手。
      “那,晚安。”
      贺九渊对她的云淡风轻再一次无可奈何,顺从地依着她递来的台阶下去了。

      离开踏歌岛后,似乎梦里都不再有海浪拍打的声音,那排小茉莉最终开出了几朵花,沈今鹤最终还是不知道。
      回到老宅后,贺九渊很快踏上了毕业旅行的旅途。和几位同龄人一起去享受为期一个月的悠闲时光,还计划着要穿越十个国家。
      她对贺九渊说要一路顺风,要自在享受。却没说过自己向往着这样单纯的,只是一味向前游乐无忧的日子。
      贺老太太和陆家合作的意愿越发强烈,据说陆渐丛的父亲忍痛舍弃了在北方不成气候的几项投资,自此长久扎根南叶准备大展拳脚。
      而陆渐丛也跟着搬到了这座沿海城市。
      这也意味着,沈今鹤未来的日子不会太闲适。因为周夫人对她的态度尚算亲切,所以她大概能算作一枚有用的棋子。

      然而找到她的第一件事却有点没头没脑。
      她终于能离开南叶了,却是去到西南一隅的云县,在某个穷山恶水的寨子里———那是陆渐丛自小长大到小学入学前的地方。
      她要去找到寨子里带大他的老妇人,将人请回南叶,将陆渐丛儿时熟悉的味道作为宴请陆家的一个惊喜。
      陆家惊不惊喜,沈今鹤不知道,她自己是很讶异的。
      在地图上查了那个地方,只有模糊的一小块,覆盖着葱郁的绿色。而在新闻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那片区域却总是和不能合法的交易和不见天日的罪恶有极大的联系。
      所幸并不是她独自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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