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洛初一

11、夜出

　　她无法不礼貌地坐到后排，只能在副驾上坐下，规整系上了安全带。
　　陆渐丛瞥了她一眼，被机械的动作逗笑，“别这么视死如归行吗。”
　　“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多大？”
　　“您什么您，我高二。”
　　“哦……”
　　“地址。”
　　沈今鹤熟练报出口，身边的人踩下油门加了速，微微皱眉，“这么远？”
　　“那不然还是……”
　　沈今鹤唯恐这位小少爷觉得麻烦。
　　“是什么？你打算走路回去？那行……”
　　跑车真的停下，和地面擦出一道刺耳声音。沈今鹤茫茫然看陆渐丛靠过来，作势要解她的安全带。
　　那股少年的独特气息和烟草味就直勾勾飘入鼻尖。
　　“不……那个……我觉得，还是要麻烦您。”
　　她拽住安全带，有点磕巴地说。

　　陆渐丛嗤笑了声，收回手，再次启动车辆。
　　沈今鹤第一次感受到二十分钟飙回老宅的感觉。
　　陆渐丛一点也不温和，也不顾虑安全后果。
　　即使有安全带，沈今鹤也觉得自己快被掼进椅背里，手指不自觉揪着包的一角，近乎发白。
　　在她呼吸艰难之际，终于看到熟悉大门。
　　跑车吱一声停下，陆渐丛打开车灯照亮前路，又摸出根烟，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点燃，“到了。”
　　“谢谢……您。”
　　沈今鹤手腿发软地下了车，还是极有礼貌弯下腰，对着吞云吐雾的少年道谢。
　　他哼了声，张嘴吐出极其圆润的烟圈，在袅袅白气里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送走陆渐丛，沈今鹤回了自己的房间。
　　脱下那身素色纱裙，她抱着浴巾去洗澡。换上了熟悉的T恤和短裤，慢慢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在外面度过了几个小时的时光，即使这场音乐剧合她胃口，沈今鹤也并没有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头顶始终悬着贺老太太的命令。
　　此刻她刚沾上自己绵软的床，困意立刻倾天覆地包裹住整具身躯。
　　虽然惦记着贺九渊口中的看日出，沈今鹤还是敌不过周公召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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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十七……”
　　朦胧间，似乎有人在叫她。
　　沈今鹤下了几次决心，翻滚了一圈后，终于睁开了眼。
　　贺九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房间，开了一小盏灯，高瘦身躯遮住了大多数的光，就站在床头安静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了？”
　　她模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果然看到三个未接来电和微信上十几条未读的消息。
　　缓慢坐起身，沈今鹤揉了揉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对不起，睡着了，都四点过了啊……”
　　“你不困吗？”
　　她仰起头看他，眼中还有水雾残留。

　　“我没睡。”
　　他退到沙发边，顺势坐下，“一直联系不到你，我只能自己来看看情况了。你倒是睡得洒脱啊，十七。”
　　她从床上爬起，梳理了下零乱长发，“对不起啦，我现在去收拾下，我们马上出发。”
　　等沈今鹤洗过脸，背着小包关上门后，她才有了要和贺九渊去做坏事的实感。
　　沈今鹤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周围十分安静，只有两人轻轻的脚步声，和自己不安的心跳。
　　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背，“会不会被发现？”
　　“我把车停在了另一个门，跟我走就是了。”
　　贺九渊没回头，径直大步往前走，考虑到胆小的兔子，步伐放得很轻。
　　但声音却实实在在安抚着她，如此熟悉，又近在咫尺。
　　咬了咬唇，沈今鹤踩着混乱轻微的脚步，和他一起走到平时老宅里无人问津的小门。

　　暗夜里，树影婆娑反而可怖，沈今鹤不由离贺九渊越来越近。
　　听到阵阵风声从背后幽幽响起，她忍不住跨出一大步，伸手拽住贺九渊的衣角。
　　正在摸钥匙的贺九渊一顿，转过头看着警惕的沈今鹤，“……怕吗？”
　　“一点点。”
　　她懒得逞强，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在贺九渊面前逞强，就干干脆脆承认了。
　　下一秒，他直接拉住沈今鹤的手腕。
　　又打开车灯。
　　面前的一切都明亮了几分。
　　沈今鹤安静地任由贺九渊将她牵到副驾驶，等她坐好后，又俯下身仔细系好安全带。
　　微抬着头，沈今鹤能看到他下颔的弧线。
　　咔哒一声。
　　他直起身，留意到沈今鹤的视线，想也没想点了点她的眉心，“发什么呆，还没清醒吗？”
　　“阿九，你长大了。”
　　沈今鹤喃喃一句，没头没脑。
　　他虽然懂得其中的意思，却也觉得小姑娘实在太老成。
　　不知道从哪学到的老年人口吻，仿佛看着自己从小长大一般。
　　有点好笑。
　　倚着车身，他点点头，“是啊，终于能离开南叶这个城市了。我等了太久，总算能得偿所愿。”
　　沈今鹤闻言垂下头，她实在没办法由衷露出恭喜的神色。
　　贺九渊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可她却永远实现不了。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小车正在安静行驶，仿佛和周边的夜色融为一体。
　　沈今鹤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五点了。”
　　“嗯，十分钟，上去足够了。”
　　“我们上去干什么呀？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随便你想做什么。”
　　“聊天，听音乐，睡觉，发呆，看看星空，都可以。”
　　听上去很惬意美好，沈今鹤往后靠了靠，长发铺陈开。
　　她又想起自己回来时被吓得满脸发白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
　　那位陆家的少爷，倒真像个自以为桀骜却天真未褪的小孩。
　　掌着方向盘，贺九渊问她，“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你开车挺温柔的。”
　　“……”

　　在贺家生活了即将十六年，沈今鹤第一次知道山顶长什么模样。
　　仅有一座双层小屋，周围全是葱郁的树。
　　她下了车，被山顶的风轻抚而过，胳膊和小腿立刻爬上一阵冷意。
　　贺九渊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衬衫扔到她怀中，“穿上。”
　　将整个人顺从地裹进去，她低头挽起对于自己来说过长的衣袖。
　　“楼上能看到南叶的全景，上去看看？”
　　贺九渊打开手电筒，毫不犹豫地直接牵住她的手腕，沿着楼梯径直往上走。
　　男孩子的掌心热乎乎的，让沈今鹤觉得很舒服安心。就这样，两人亦步亦趋到了二楼。
　　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
　　沈今鹤走到护栏前，眺望此刻陌生的城市。
　　万千住宅偶有几点灯火，公路两侧的灯却长久不灭，串成明晃晃的线，蜿蜒在纯黑底色上。
　　“南叶原来是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啊。”
　　从四个方向看过去似乎都没有尽头，又或者是被黑暗吞没了尾巴，只恹恹埋下脑袋沉睡着。

　　“那里是我的小学，附近有博物馆和文化馆，还有科技馆，我们常去做课外活动……”
　　“那里是我的中学，学校环境很好。有四个园林分别以春夏秋冬为主题，每天去上课我都要穿过一条长廊。春天开花的时候，真的很漂亮……”
　　“南叶有很多商业广场，里面有许多美食都值得去尝试，是年轻人周末最常去的地方……”
　　“那里是南叶的CBD，贺家总公司就在那里。还有许多其他企业，可以说是整个南叶熄灯最晚的地方。你看22楼的岸非科技，灯还亮着，估计在加班……”
　　“那里是南叶的观景塔，算是南叶第二高的建筑，但它的历史十分久远。据说那里的寺庙上香许愿很灵，庙里有颗六百年历史的大树，挂满了红色的许愿带，常年供奉着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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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九渊手指向不同的地方，为她轻声解说着。
　　沈今鹤就以这样的方式，开始认识这座从小长到大却难以窥到一面的城市。
　　贺九渊的话为之注入了生动颜色，让所有一切都在她心中快速成型。
　　缀满星子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不太明显的线。
　　云层里隐约能看到闪烁的两个光点，朝着远处一路而去。
　　沈今鹤仰起头，“是飞机啊。”
　　“南叶有三个机场。看这个方向，应该是从南桥机场出发的。”
　　“我……也会从南桥机场出发，飞去北城读大学。”
　　听到少年低沉的话，沈今鹤抓着护栏的手不由一紧。
　　她收回视线，从贺九渊的脸上略过，很快收起脸上那抹如月色般的寂寥。

　　从二楼下去，两人回到车里。
　　贺九渊打开了顶棚，随后降低车座和沈今鹤一起懒懒躺着数星星。
　　她抽出放在右侧的一瓶矿泉水，小口喝着。
　　瞥了她一眼，贺九渊也觉得喉咙发干，直起身去找水。
　　摸来探去，却发现车里只剩那么一瓶。
　　就在沈今鹤的手中，唇下。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视线，沈今鹤停下，擦了擦唇边水渍。
　　“喝完了吗？”贺九渊敲了敲中控台。
　　“嗯……”不明所以的沈今鹤刚想拧紧瓶盖，就见贺九渊径直拿走了瓶子，对她晃了晃。
　　“车里只有这一瓶水了。”
　　“哦。”
　　“我不嫌弃你的。”
　　“……”
　　贺九渊转眼喝掉剩下的一半，并没有刻意避开沈今鹤刚才的位置。

　　她侧过头，在这星月高悬的夜色下终于放松下来。
　　闲闲聊了会天，沈今鹤又开始犯困。
　　她每次打呵欠总是会流很多眼泪，不过几个呵欠过去，就已经像哭过一场那样。
　　贺九渊看着觉得好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困了？”
　　“有点。”
　　她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旁边坐着的人，晚上为了等她都没有怎么入睡，自己却这么精神恹恹。
　　“困了就睡一会，我定个闹钟，到时候起来看日出。”
　　“……也行。”
　　沈今鹤也不委屈自己，顺从点了点头。

　　贺九渊下了车去后备厢拿出一床薄毯，却为难地发现这个也仅有一张。
　　他抱着东西回到驾驶座，看见沈今鹤已经撑着脑袋，小鸡啄米般不停往下顿。
　　心想，那也只能将就了。
　　“十七，毯子只有这床，我们一起用，行吗？”
　　她迷迷瞪瞪看着他，直接伸手去抓薄毯一角，瓮声瓮气说着，“有什么不行的？小时候我们在那个黑屋里，不是经常裹着一床被子就偷偷睡着了吗？”
　　抖开薄毯裹住她，贺九渊觉得很对，脑袋里已经自动重温起那些稚嫩回忆。
　　所幸薄毯够大能完全盖住两人，窸窸窣窣折腾了会，各自都找到了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