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洛初一

10、看剧

　　七月底，沈今鹤听说老宅新来了个教练。
　　贺九渊告诉她自己要开始学车了，要每日到后山还有山脚的沿海公路晃悠一圈。
　　老太太送给贺九渊的成人礼之一，就是一辆让沈今鹤咋舌的豪车。
　　在这方面她向来阔绰，何况贺九渊的高考分数确实值得她吹嘘一二。
　　沈今鹤自然羡慕，每天都在微信里询问贺九渊的学习进度。
　　因贺老太太最近的合作对象爱看音乐剧，沈今鹤又开始脚不沾地恶补音乐剧知识。
　　门外汉摸索入门道路完全只靠喜好。
　　常常贺九渊发来语音时，她都因为耳中塞满唱段，选择将语音转为文字。

　　男孩子爱车也许是天性，贺九渊难得对这件事上了心，短暂几天和教练就熟络起来。
　　他花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老夏的安排下，通过考试拿了驾照。
　　拿到驾照的当日，贺九渊请教练吃了午饭后，便迫不及待驱车回老宅。
　　带上辛苦考到的本子，到小楼顶层去找沈今鹤——他们早已习惯将新奇的东西第一时间和彼此分享。
　　拿出钥匙轻轻开了门，贺九渊看见沈今鹤正趴在桌上，不知在闭眼小憩还是已经入睡。
　　手边堆了许多唱片，电脑正处于黑屏状态。
　　贺九渊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张唱片，欣赏了片刻封面就放回原处。
　　他知道贺老太太常常让沈今鹤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学许多仅仅沾些皮毛的东西，只为了在商业合作和谈判的过程中，能多一个突破的方向。
　　为了这个也许有也许无总之作用很小的突破口，沈今鹤常常夜不能寐，当做工程一般去攻克。
　　即使这是她赖以生存的道路，贺九渊也觉得太苛刻了点。

　　眼看沈今鹤无声无息没有转醒的意思，贺九渊在狠心叫醒她和让她多睡一会的选项里犹豫了三秒，还是伸手拍拍她的肩，轻声叫她，“十七，醒醒……”
　　不比他的话语，沈今鹤放在手边的电话乍然响起，铃声瞬间惊醒了她，迷蒙着眼抬头接起来，“喂，夏叔，怎么了？”
　　“对，我在自己的房间，有什么事吗？”
　　“晚上七点吗？好的，我记下了。”
　　“好的，知道了，再见。”
　　对方挂断电话的瞬间，沈今鹤彻底清醒了。她揉了揉眼，看到一旁的贺九渊，脸颊被压出了道红红痕迹。
　　格外显眼。
　　“阿九，你怎么来了？”
　　沈今鹤早就给了贺九渊自己的房间钥匙，本是为了方便他在这里偷藏漫画，但他却常常不自觉就上门打扰。
　　“给你看个东西。”
　　他的目光飘飘忽忽离不开脸上那道痕迹，不仅是看着，他也伸手刮了一下。
　　沈今鹤往后微微一仰，试图躲过那温热手指，“干什么呀？”
　　“睡相太差了。”
　　“……”

　　他坐回去，惬意翘起脚，随手抽了一本漫画出来。
　　沈今鹤在上次他没看完的地方折了个角，让贺九渊能迅速翻到。
　　“晚上又有什么事？”他没错过刚才那通电话，还有接了电话后略显忧愁的沈今鹤。
　　“老太太叫我去陪一位夫人看音乐剧，我心里真的没什么底，虽然学南郭先生滥竽充数接触过两次。等到真的坐下来一起欣赏，我怕还是会露出马脚。”
　　她撑着下巴，抽出一张唱片，“还好那位夫人是真的爱好者，晚上演出的音乐剧她已经看过三四次了，却仍然乐此不疲。所以我还有三个小时去临时抱佛脚，就期待晚上能含含糊糊地度过吧。”
　　翻页的手一顿，贺九渊抬起头，“你倒是像个哆啦A梦，什么技能都能拿出来。”
　　沈今鹤撇撇嘴，“哪能，我很心虚啊。”
　　扣上漫画，贺九渊起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摸了下她毛绒绒的脑袋，“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攻克点，你不是万能的。贺家那么大一个集团，需要你一个小姑娘去充当先锋吗？”
　　她在贺九渊的掌心里轻蹭了下，满足地皱了皱鼻子，像只深深信赖主人的小兔子，“你说的对，但是我不能疏忽对待每一个任务，仅此而已。”
　　收回右手，贺九渊盯着神色认真的小姑娘，半晌后低头一笑。
　　她总是这样，把活着当做一件很认真的事，生命蓬勃而充满感染力。

　　“对了，我今天来是给你看个东西。”贺九渊终于记起正事，摸出驾照扔到桌上。
　　沈今鹤拿起来翻开，抿着唇打量照片里看上去有点清冷的少年，“阿九，你真棒啊。”
　　“怎么样，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沈十七小姐成为我新车副驾驶的第一人吗？”
　　他撑着桌，一瞬不瞬看她。
　　“嗯？”
　　沈今鹤仰起头，眼里落了点惊喜，可是很快她记起正事，“可我回来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没关系，那……我们去看日出。”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像是近在咫尺的糖果。只要吞下，就是满心满腹的甜蜜。
　　沈今鹤已经昏昏沉沉，失去考虑后果的力气，径直朝那颗糖果伸出手，“那……你等等我吧……”

　　六点四十分，换上正式衣裳的沈今鹤被司机送到南叶大剧院的后门。
　　她提包走到贵宾室门口，深呼吸了数秒。
　　正想敲门时，身后突然伸出只修长的手，替她做了想做的事。
　　沈今鹤下意识侧头，看到一个陌生少年站在身后。
　　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灰色长裤，头发被折腾得桀骜有型，一双眼瞅着她。
　　“您好，我是来找周夫人的。”
　　“她在里面。”
　　少年径直扭开门，先于沈今鹤闯了进去，清楚而无所谓地叫了声妈。
　　“……”
　　沈今鹤随之进屋，看到沙发上优雅落座的贵妇，上前问候，“周夫人您好，贺老夫人托我问候您和家人，希望今晚您能好好享受这场音乐剧。”
　　她拿出门票看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可以入场了，“周夫人，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跟在贺老太太身后，沈今鹤也见过许多贵妇人。她们常常精致无比，她们眼中似乎常常不见忧愁，她们对于不是同一圈子的人也常常熟视无睹。
　　这位周太太却和沈今鹤印象中的同类不太一样。
　　不过从休息室到入场落座短短一段时间，沈今鹤已经被周太太的温柔得体所折服。
　　周太太并没执着要她拿着门票，而是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背，示意他去接过来。
　　在安排座位时反而把沈今鹤放在中间，把自家儿子扔到最右边去。
　　在安静的剧场沈今鹤也不好推脱，只能惶恐着就坐下了。

　　她被一股温柔的女人香气和少年的独特气息所围裹，她竟然能清楚分出右侧少年和贺九渊的不同————贺九渊的衣服老宅里有专人负责清洗，永远都是一股干净清晰的淡香。
　　而身边的少年气息则灼热得多，丝毫也不虚无遥远。
　　几分钟后音乐剧正式开始，灯光全部熄灭。
　　沈今鹤放下了那些复杂心思，全情投入，几乎有些贪婪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可她身边的少年显然只是被抓来作陪的，心不在焉，时常有许多小动作。
　　时而摸出烟盒，转着打火机，时而翘起腿，偶尔敲敲椅子边。
　　沈今鹤余光全看见了。
　　她摇摇头，觉得有点同情他。
　　起初她开始研究音乐剧的时候，也觉得难以看进去。在大量的漫灌式吸收里，反而琢磨出了其中乐趣。
　　而此刻能够面对面欣赏，比起碟片里少了许多距离感，多了震撼心脏的亲临其境。
　　她很快不再去留意身边的少年，认真观看了起来。

　　十点半，音乐剧结束了。
　　演员们依次出来谢幕，沈今鹤掌心都拍红，觉得这一趟很值得。
　　周夫人也很满意，和沈今鹤简短讨论了片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深见解，只是就看到的明显亮点夸赞了几句。
　　沈今鹤也松缓下来，和周夫人像模像样讨论了一会，逆着人流走回后台贵宾室。
　　回头才发现身后的少年已不见了。
　　周夫人找了几眼，没见到那道高瘦背影，“小混蛋估计又抽烟去了，知道我闻不了烟味，他总是避着我。”
　　面对周夫人看似责怪实际疼爱的口吻，沈今鹤点了点头，不做他言。
　　几分钟后，回到两人面前的少年身上果然沾染了浅淡烟味，手中有一搭没一搭转着车钥匙，“回去了？”
　　周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肯定是先送小姑娘回去啊，都这么晚了。”

　　他看向沈今鹤的同时，她也在看他。
　　这是今晚两人第一次视线交接，沈今鹤有些羞赧地扭开头，觉得少年的神色不冷不热，“不用费心了周夫人，有车来接我的。”
　　“我知道，但是等你打了电话让司机赶来就有些迟了，就让陆渐丛送你回去吧。我家司机已经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终于知道了少年的名字，沈今鹤讷讷，仍然不愿意麻烦他人，“这样太麻烦了，周夫人，真的不用……”
　　“走吧。”
　　不等她第二次挣扎，陆渐丛已经在轻推着周夫人往外走，俨然不耐烦的模样。
　　虽然不是冲着她，沈今鹤也不由脸上一热，跟着走了出去。

　　其实周夫人说错了，沈今鹤每次出门，司机都是有始无回。
　　只负责把她送到，并不管她怎么回去。
　　除了上次在贺九渊的生日宴后突然兴起的那一出。
　　上了黑色的车，周夫人降下车窗慈爱看着自家儿子，轻柔嘱咐，“小混蛋记得把人送到啊。”
　　陆渐丛哼了声，把钥匙串弄得哗啦作响。
　　周夫人又转向沈今鹤，“谢谢今天陪我一起来看这场音乐剧，鹤姑娘。能看出你并不是全无兴趣，至少……比你身边那个小混蛋认真多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囫囵点了点头，微微弯腰，“我也很开心，能和您一起度过这个愉快的夜晚。”
　　几秒后，黑色车辆开远了，留下沈今鹤面对在场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走了。”
　　陆渐丛明显比她自在，抬脚走向自己的车，“先说一句，我没有驾照，只有两年的驾驶经验。”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沈今鹤头皮都炸了，木讷跟着陆渐丛上了他的大红色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