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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珀伊尓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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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工作结束后,珀伊尓斯向窗外望了望。又是一个阴天。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遇到过合适观测的晴夜了。
对星象学家来说,看不到星辰所带来的不安无异于蒙上普通人的双眼。可今年是许久未见的冷夏,夏凉则多雾,他也无计可施,只能耐心地等待云开月明的时刻到来。
别无选择,珀伊尓斯只好读书打发时间。长久地与星空隔离,不但日子乏味难熬,连各种感官也越发迟钝惫懒,最后早早上床睡觉。直至此刻他依旧觉得,这天,和以往经历的无数个平凡日子毫无区别。
深夜里,桌上的星空水晶球内无端亮起一团橘红色的光芒。那团光起初只是缓慢地闪烁,后来迅速变亮、变大,越来越热,渐渐灼烧出白色的烟雾,最后砰地炸裂。迸溅的碎片击中了旁边的天象仪,震动使它失去平衡,滑脱支架,“哐啷”一声滚落边缘。
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连绵不绝的金属触地声让珀伊尓斯从梦中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来到用来办公的外间,第一眼先看到了满地七零八落的黄铜圆环和零件,第二眼就发现了那个把桌面烧出黑斑的水晶球残骸。
多年前,他从一个古董店中高价买下了这个星空水晶球。虽然珀伊尓斯只看中了它的外观,但当时的店老板就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称这是一个大星象学家留下的老物件,可以通过发光、蜂鸣等的方式预警灾难。
那炸掉呢?
珀伊尓斯的睡意顿时消隐无踪,心乱如麻抬头望向时钟,盯了几秒,渐渐意识到另一个诡异的现象:表停了。不是一只,而是所有。他的机械挂钟、科林斯座钟、怀表时针指向的数字各不相同,但却无一例外地不再移动了。寒意爬上脊背,珀伊尓斯反手拉开窗帘——
天空一片紫红,浓云密布,如同被犁过的土地,无星、无月、无日,似朝非朝,似暮非暮,仿佛时间在晨昏之交突然停滞。明明身在海岛,四周却听不到一丝风声,连潮汐都安静如冻。
“诸神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珀伊尓斯脑中警铃大作,大叫一声,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
他早就知道、早就看到,但始终认为它应当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恐惧扼住心脏,让他双腿发软,不停地战栗颤抖。珀伊尓斯·昆西素来自视甚高,此刻却忽然难受地意识到,不论平日里如何冷静理智、说得头头是道,可当末日真正降临在眼前时,他的第一反应同样是拒绝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珀伊尓斯深吸几口气,略微定了定神,扶着椅子顽强地站了起来。诸神既然让他没有在睡梦中直接死于非命,就不意味着一切结束。
珀伊尓斯穿行在昏暗的校园里,由走到跑,越来越快。沉甸甸怀表在晨衣的口袋中横冲直撞。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校长。作为科林斯学院的掌权者和科林斯岛的所有者,西尓弗·胡夫无疑具有处理这种重大危机的能力和义务。
北区到西区的距离非常远,珀伊尓斯一口冲到校长室前,仿佛只用了一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死寂的夜晚极其刺耳,却没能引起任何反应。心急如焚的珀伊尓斯立即抽出魔杖,暴力破拆了校长室的大门,不顾一切地奔入套间最里侧的卧室,务求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认为能够掌控局面的人。
“校长!胡夫校长——校长?”
可是漆黑的房间内空无一人。被子是拉开的,但它的主人不在。
珀伊尓斯茫然地站在原地,喘息片刻,心跳渐渐平复,眼睛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随即,他听到了一些非常细微的动静——来自墙上的没有关严的一道暗门。
在扎人的寂静中,这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足以传得很远。
出于本能、也出于理性,珀伊尓斯屏住呼吸,拉开了那道门。
密室里很暗,但不是毫无光源。墙上嵌着几扇巨大的玻璃,类似落地窗,展现的东西却各不相同。一个穿睡衣的人影匍匐在地上,身体颤抖,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朝拜窗内那些暗红近紫、深蓝近黑的画面。
“……校长?”他迟疑发问。
那人打了个激灵,像受惊的猛兽一样扬起身子。“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胡夫先生,天灾提前了。”珀伊尓斯不管不顾地往里走,将停掉的怀表举在面前,似乎是要强塞给那人看。“天上全都是摩罗斯血云,潮汐和风都停止了,时间也已经出现混乱,我们得——”
“滚出去!”西尓弗·胡夫愤怒地一扬手,将那块怀表甩了出去。“再敢打扰我献祭,就把你变成金子!滚!”话音刚落,他立刻重新跪倒在地,头发凌乱地散在地上,疯子一样地喃喃自语。“求求您……求求您原谅我……您的仆人已经知错了,您的仆人在忏悔……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珀伊尓斯的表情如同见了鬼。
正在此时,“窗”外霍然亮起一道青白的闪电,于刹那间照亮整间密室。
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除了通道和他们所站的位置,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它们和真人同等大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表情惊恐、肢体扭曲,仿佛是死亡的前一刻凝固成了冰冷的金属铸像。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趣味的艺术家?细节丝丝入扣,面容栩栩如生,却不刻画美,只记录濒死的恐怖。珀伊尓斯震撼到失语。结合校长本人的状态和他刚才说的话,某些恐怖的联想不可避免地冒了出来。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晃晃头收束思绪,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更紧迫的事上来——西尓弗·胡夫显然已经无法依靠,但灾难是不会因此停下脚步的。刚才的闪电让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凭借这转瞬即逝的光线,他通过一扇“窗”看见了远处的大海。
在紫红和蓝黑的交汇点,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白线,正看似迟缓、实际迅疾地向科林斯岛推移过来。
不需要问任何人,珀伊尓斯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天文课老师啊……”他苦笑两声,当即转身,循着记忆跑向负责校园安全和后勤的执事部门。
单凭一个人叫醒全岛师生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特别是今夜。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睡眠似乎都异常稳定,必须要靠人踹门而入、外力疯狂摇晃才能悠悠转醒,然后经历“发生了什么……”、“真的假的?”、“我靠你怎么不早点说!”三个阶段才能去叫下一个。
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的速度非常快,不到一个小时,校园里已经有很多披着外套来跑去的工作人员。可人数的增加也引起了新的混乱。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珀伊尓斯一样,能清晰地说出前因后果,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一些被叫起来、睡眼惺忪的学生发现周围无人管束,又打着哈欠回宿舍了。
在这个过程中,珀伊尓斯差点吐血。
“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一个小女孩天真地问:“学校的防护咒不是很牢固吗?”
他说这不是防护魔法能解决的问题,在所有的传说和预言中,摩罗斯血云都是末日和灾难征兆,海啸已经初步成形,很难说还有什么。
“为了几朵奇怪的云、几块坏掉的钟表,就把所有人吵醒?”一个叛逆的男生道:“你说岛上不安全,我还觉得船上危险呢。现在到处都乱哄哄的,弄丢了东西你负责吗?”
他说第一波巨浪不久就会抵达科林斯岛,不相信的人可以不走,反正海神港里的船也只勉强能装下全体师生和工作人员,财物统统只能留下。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是半夜?船上真的安全吗?质问、抱怨、询问、反对、将信将疑……自从珀伊尓斯主动承担重任接管一切,这些嘈杂的争论就始终围绕着他。
“昆西教授!”莫罗女士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神情严肃,甚至略带怒容。“后勤部的人告诉我,是你要求他们组织全校师生连夜撤离的?这是谁的命令?为什么没一个人通知我?”
“对。是我。没顾上。”他简洁回应。
“校长呢?胡夫校长在哪里?他同意了吗?”
“他现在处于一种不适合发号施令的状态。”珀伊尓斯敷衍道。“你自己去校长室看吧,我管不了他。”
“这是你自作主张?!”她出离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科林斯学院是胡夫家族的私有财产,你一个雇佣教师怎么敢——”
“闭嘴吧!”他吼了回去。“到现在你还分不清状况吗?半个小时,我们最多只剩半个小时了。时间一到,无论谁不在,船都会出发!”
莫罗女士咀嚼着自己的不满,瞪了他一眼,愤然转身,朝着空中花园去奔去了。
珀伊尓斯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高强度的思考和不眠的夜晚令他头痛欲裂。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能做的?珀伊尓斯也不知道。
虽然云层蒙蔽了他的眼睛,以至让他错过了最佳的自救时机,但即便在他已经推演出的未来中,也不包括逃生的细节。目前绝无仅有的一个选项,还是那个男孩在半疯癫、半清醒状态下给出的建议。
“有人去通知校医院了吗?”他抓住一名维持秩序的执事问道。
“应、应该有吧?”对方紧张地回答。“我是负责东面的。”
珀伊尓斯焦躁地抬头张望,终于在攒动的人头上瞥见了赛斯医生和几个护士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他正准备往过走的时候,又一道闪电划过头顶。
珀伊尓斯下意识地半闭起眼睛,但强光还是透过了眼皮。遥远的北海岬上,瞭望塔轰然爆炸,燃起了赤红的焰芒。
夜幕低垂,星火四起。
那名执事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惊恐地抓住珀伊尓斯的胳膊。“昆、昆西教授,我们必须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出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