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海吻蓝天

62、安东尼奥

　　下课后，安东尼奥正走在路上，左侧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想也不想，直接转向右边，“伊蕾娜？”

　　一簇蓬勃的红发闯入他的视线。

　　伊蕾娜粲然一笑，跳到他前面。“你怎么知道是我？”

　　“其他人都会先叫我的名字。”安东尼奥斜睨了她一眼。“今天又是谁倒霉了，让你这么开心？”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

　　“卡琳跳进圆礼堂的喷泉里去了。”她的笑容明艳动人，洋洋得意的神色几乎难以掩藏。“执事把人拽出来的时候，她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

　　安东尼奥挑起单侧的眉毛，问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早就不是了。酒神祭后我们就不说话了。别那样看我——是她单方面跟我冷战。我可是早就道过歉了。”

　　“不是吧，多长时间了还没解决？”安东尼奥哑然失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笑意从伊蕾娜眼底淡去，变成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之前我以为她是被骗了才会相信那个温特伯恩，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她还是执意跟他站在一边。你觉得这是安吉利斯家可以容忍的行为吗？”

　　她征询地望过来。安东尼奥不动声色。

　　果然，伊蕾娜没等到答复，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是时候让她的家人知道了。”

　　“卡琳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我是你，在向家长告状之前，至少会先问清楚为什么。”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伊蕾娜翻翻眼睛，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现在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这件事需要到此为止了。”

　　“可既然她乐意……”

　　“她懂什么？”伊蕾娜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考虑代价的时候，谁都可以勇敢。”

　　斟酌片刻，安东尼奥慢条斯理道：“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我是为了她好。”伊蕾娜凶狠地说。她盛气凌人的美貌在这一刻更富有侵略性。“最近这段时间，她一有时间就往校医院跑，就为趁着护士换药的间隙看一眼，听到一句‘今天没有新增的伤口’都能喜极而泣，别人看她的眼神跟看笑话一样也不管不顾。卡琳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头脑发热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和她的家人都会感谢我的。”

　　真的吗？安东尼奥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世界上有许多人，包括伊蕾娜在内，都沉浸在对安吉利斯的大型臆想中。他们在脑海中虚构出一个完美的形象，用自己的习惯揣度他的行为，期待各式各样不切实际的梦想被冠以安吉利斯的姓氏后就能实现。可安东尼奥也知道，不论自己如何解释劝说、推辞抱怨，最终总会总会在她面前沦陷。

　　“为什么每次要干这种倒霉事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我？”

　　他试图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她却从中听出了动摇的迹象。

　　“有好事的时候我当然也会记得你。”伊蕾娜倏尔展颜。“放心，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地址，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你替她做得越多，她对你的尊重就越少。」

　　——那人的警告言犹在耳，然而他还是照做了。笑盈盈的伊蕾娜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伊蕾娜信心十足的样子给人造成了她胜券在握的错觉，让安东尼奥也低估了这一举动造成的连锁反应。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引爆了一颗早已存在的炸弹，最多不过是让一对注定没希望的情侣提前分手，让两个貌合神离的朋友彻底决裂。但事实证明，自始至终，他也不过是对安吉利斯抱有幻想的普罗大众中的一员。

　　几天后的某个下午，安东尼奥替罗兰拆包裹的时候，一个厚厚的蜡封信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扫了两眼，初步判定这可能是安吉利斯先生的私章——自他跟罗兰和卡琳到这里上学以来，所有往来书信都是管家代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什么事值得他们的老子亲自动笔。

　　安东尼奥不敢耽搁，拿起信就去找罗兰。不出所料，正翘着脚看成人杂志的大少爷见信也自动坐直了身体。

　　“什么情况？”罗兰一头雾水。

　　安东尼奥很精明地没拆开。“不知道，你自己看吧。”

　　信封撕开，里面还夹带了另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瞥见信封上秀丽的字迹，安东尼奥表情一滞，几个警报刹那间同时拉响——

　　伊蕾娜的信？安吉利斯先生这是直接把信扔给了罗兰？？！！

　　安东尼奥脑子里嗡嗡的。罗兰性格冲动直接、暴躁易怒，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意气用事的时候能把天都捅破。他不知道伊蕾娜的信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安吉利斯先生回了什么。但随着目光快速下移，罗兰的脸色显而易见地越来越臭，最后一行读毕，安吉利斯大少霍然站起，愤怒地将信件揉成一团。

　　“怎么了？”安东尼奥明知故问。

　　罗兰没有回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套房。

　　安东尼奥心说糟糕，转身拔腿追了上去。

　　空中花园区的学生宿舍都是双层的联排小别墅，虽然套数最少，占地面积却不小。好在安吉利斯兄妹都住在核心位置，彼此相距并不遥远。两人刚到达卡琳和伊蕾娜的住处，安东尼奥就抢先一步冲在前面，故意把门捶得咣咣响。

　　“有人在吗？开门！快开门——”

　　安东尼奥以为，任何人听到这动静，都会赶紧关门闭户、有多远躲多远，以免在这个节骨眼撞上全校最无法无天的火药桶。但遗憾的是，屋内的人显然缺乏足够的危机意识，因为几秒过后，就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是伊蕾娜。

　　“有事？”她先看到安东尼奥，不明就里，随后又瞥见了他身后的人，露出一丝喜色。“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进去说。”安东尼奥见势不对，赶紧截住话茬。可罗兰已经粗暴地搡开伊蕾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一进入客厅，罗兰立即发难。他把刚团成一团的信笺扔在伊蕾娜面前的地面上，气势咄咄逼人。“你干的好事？”

　　伊蕾娜蹲下，捡起纸团，展开，刹那间脸色雪白。

　　“罗兰，你听我解释……”

　　“回答，‘是’或者‘不是’，听不懂吗？”

　　她勉强镇定下来。

　　“是。因为——”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伊蕾娜血色全无的但依旧漂亮的脸蛋上，惊到了除动手者之外的所有人。安东尼奥懵了，伊蕾娜也是。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打的位置，满眼都是错愕和茫然。

　　“敢跟我父亲告密，这一巴掌算是轻的。”罗兰·安吉利斯神情桀骜，目光如炬。“我最恨的，就是搬弄是非、自作聪明的小人。不管因为什么，以后都别再让我看到、听到这种事情。”

　　“对不起……我只是、我……”她惶恐地垂下视线，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我想着，卡琳不能再……”

　　啪！

　　又是一下！

　　伊蕾娜立即噤声了。泪光迅速莹润了她的眼眶，但一滴都没有流下。

　　“你是不是搞不清自己的位置了？”罗兰趾高气扬道：“跟卡琳呆在一起久了，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了？告诉你，安吉利斯家的事，不管是什么，都轮不到外人插手。”

　　“我明白。”伊蕾娜状如惊弓之鸟，呢喃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安东尼奥无声地捏紧拳头，不忍再看。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慌乱、委屈、懊恼、挫败……各种情绪都可能会出现在那张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上，但唯独不会有不甘和愤怒。

　　从一开始面对罗兰的时候，伊蕾娜就从未将自己摆在和他等同的位置上。罗兰·安吉利斯是神，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她丝毫不会计较被当面打脸的屈辱，唯独对自己的轻率和莽撞悔不当初。

　　罗兰不耐烦地点点头，对安东尼奥一偏脑袋。“走吧，完事了。”

　　“我知道错了……能不能，别告诉……卡琳？”

　　罗兰仿佛没听到，旁若无人地经过她，径自走了出去，和进门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昂首阔步。安东尼奥尾随其后，只是在出门前，多回了一次头，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可伊蕾娜正孤零零站在原地失神，大概率没有注意到。

　　从小到大，他顶着罗兰跟班的身份，受尽白眼和非议，但安东尼奥不在乎。因为仅是从枝叶间隙落下的阳光和雨露，就已经丰盛得令人难以想象。只有这一次，仅有这一次，安东尼奥望着前面的背影，陡然间生出一个遗憾的念头——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安吉利斯存在呢？

　　他敲敲眉心，迅速将这个罪恶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攀附权势而生的藤蔓怎么可以期待大树倾倒？哪怕他们的脚践踏在他身上，他还要仰赖他们的手维系生活。

　　罗兰走出不远，疑惑地发现他没有跟上。“你等什么呢？”

　　“哦。我就是在想，伊蕾娜做了什么，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安东尼奥两步赶过来，不紧不慢地说。

　　“她把学校里那点烂事捅到我父亲眼前了。”罗兰不爽道：“她怎么敢的？卡琳再怎么样也是我妹妹，由不得别人欺负。”

　　安东尼奥沉默一会儿，问：“那你打算把这事告诉卡琳吗？她好像也没有其他朋友。”

　　罗兰略微蹙眉。

　　不等罗兰想明白，整件事的起因和焦点——卡琳·安吉利斯本人，终于从外边回来了。她远远看见安东尼奥和罗兰，却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和他们不熟。

　　“喂！你是不是还跟那个温特什么的小子混在一起？”罗兰叫住她，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离他远点，老爸已经知道了！”

　　卡琳没有反应。罗兰“切”了一声，也别过头。

　　紧接着，双方擦肩而过，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