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海吻蓝天

17、伊蕾娜

　　“C.C.一年不如一年了。”随手将落下的发丝挽至耳边，伊蕾娜漫不经心地抱怨了一句。

　　告别欧文·朗曼和他的朋友，卡琳一直有点出神，顿了一下才接上话。“怎么了？”

　　“注册、笔试、面试、介绍人、推荐信，世系调查追溯三代，财产审查按年执行。”伊蕾娜扳着手指，一个个数着，“咱们申请那会儿审查多严啊。结果现在呢？给家道中落的穷亲戚保留学籍也就算了，连这种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也敢收。让人听说了，还以为我们上的是什么慈善学校呢。真不知道校方是怎么想的。”

　　“手续这么复杂吗？”卡琳听得微略显茫然：“另外，你说的’家道中落’和’来路不明’是什么意思？”

　　看到卡琳的表情，伊蕾娜笑了。半是羡艳，半是嫉妒地打趣道：“你当然不会知道。安吉利斯怎么需要自己申请呢？校长大概在你和罗兰出生之前就准备好了录取通知书，只等着命名日过后填上名字，快马加鞭地寄出去呢。”

　　卡琳抿了抿唇，没有出声，也未被逗笑。

　　伊蕾娜见状，淡去了脸上的笑容，自动转向了第二个问题。

　　“我是说刚刚那家伙，还有他朋友。”伊蕾娜回忆了一下，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姓朗曼。”

　　“哪个朗曼？”

　　“还能是哪个朗曼？”伊蕾娜笑了。“曾经的大贵族，现在窘迫到出售祖产的那个呗。”

　　在别人眼中，八卦新闻只是调剂生活的作料，在伊蕾娜·邦内特眼中却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温特伯恩有什么背景她都调查过，欧文·朗曼更不必说。不等卡琳开口，伊蕾娜就把自己了解到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尽管现在的人鲜少提起，但欧文的母亲出身胡夫家，正是西尓弗校长的亲姊妹，早年一度被称为“科林斯玫瑰”。年轻时凭借出众的容貌，结识了欧文的父亲，风光大嫁，诞下独子后夫家式微，就带着孩子重回希腊，果断抽身。不论朗曼家族如何沉沦，自己仍是社交圈里光鲜亮丽的贵妇人。

　　如果说朗曼的家世已算不上优秀，另一位的就可称之为空白。伊蕾娜再三打听也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更加蹊跷。

　　温特伯恩来自伦敦东区，祖祖辈辈无权无势，只靠一间杂货店维持生计。往好听里说，是安于现状的平凡之家，往难听里说，就是住在福利房里的无业游民。他的存在就像一个恶意的玩笑——本该丢进垃圾桶的部分忽然被捡出来，端上桌，成了晚宴的菜肴。

　　说到这里，她仿佛抓住了点什么，皱起眉，叮嘱卡琳道：“你千万离他远点。”

　　“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吧。灰角号出事，他是最早发现罗兰坠海的人；你在图书馆兼职，他三番两次出现……”伊蕾娜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嗤了一声，冷静道：“要没有这次勉强还能还说得过去，但他今天专程找你，别有用心就太明显了。正常人哪里会为了一张邀请函在学校大喊大叫？不是疯疯癫癫就是图谋不轨。”

　　卡琳侧头望了她一眼。“他不是为邀请函来的。”

　　伊蕾娜先是一怔，随后摇摇头，不以为然道：“都是一样的。有些人看上去无害，只是巧合地、经常地出现在你身边，甚至主动释放好意，但真实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你换取更大利益。比起那些毫无掩饰的恶意，这种才更要小心——”

　　卡琳咬了咬唇，没有回应。

　　海风吹过，刚刚整理好的发梢又被吹乱了一些。眼角的余光让她看到了卡琳的小动作。伊蕾娜撇了撇嘴，借着整理头发的机会别过脸去，压下自己的苦口婆心，恢复了沉默。

　　经年累月的相处让她对卡琳有了充分的了解，也因此察觉了这位温吞内向的大小姐性格中的诸多古怪之处。她安静、友善、随和，也沉闷、乏味、拘束。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看上去对一切都毫无主见、极易相处，实际上在很多细枝末节的方面都有着莫名的执着。

　　比如，她不喜欢别人提起安吉利斯家的特殊，再比如，她对各种阴暗面都怀着微妙的抵触。

　　卡琳在意的东西庞杂又细微，即便偶尔浮现，也没机会阐述。伊蕾娜分不清这是有钱人与生俱来的怪癖，还是象牙塔里涉世未深的天真。但她也并不在意。她要做的，只是在这些转瞬即逝的情绪出现后，及时改换策略，以免因立场的差异产生芥蒂。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安东尼奥说今年派对场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在酒神厅，你知道了吗？”

　　由于前两天的那场地震，安东尼奥在提洛岛上预定的餐厅关门检修，任由经理再三道歉，也无法改变生日临近，而他们找不到合适场地举办派对的事实。伊蕾娜心焦数日，终于在今天早上听到了好消息。如果不是碰到令人扫兴的插曲，她的心情原本会更加愉快。

　　卡琳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酒神厅？他怎么做到的？”

　　科林斯岛上的宫室有近两千间，大多都是小巧的花园庭院，只适合居住和教学。能用来举办大型活动的，除了下沉广场和校礼堂，就是狄俄尼索斯殿，通常被称为酒神厅。三年一度的神圣酒神祭就在这里举办。很多学生团体曾想申请借用，但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绝。

　　“就跟莫罗申请啊，你也没想到吧。”伊蕾娜眉飞色舞地说：“早上刚听到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直到安东尼奥把审批表炫了出来。”

　　她露出一种梦幻般的表情，仿佛还在回味当时的场景。安吉利斯的传说又多了一桩，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戏剧节、辩论赛想用酒神厅，莫罗都没松口，罗兰的生日派对她竟然同意了，啧啧。”

　　“只有这样？”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伊蕾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你知道，安东尼奥向来喜欢狐假虎威，十有八·九是告诉她，不签字就把你差点被关禁闭捅到你爸爸那里去吧。’安吉利斯先生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煞有介事地模仿道。

　　卡琳似乎认同了她的猜想，但显然不怎么高兴。

　　“他不该这么干。”

　　“安东尼奥也就是说说而已，不敢来真的。”伊蕾娜有点扫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触及了大小姐的雷区。“再说了，那天晚上真的挺危险，莫罗向来不讲情面，而你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如果不是罗兰及时赶到，很难说会怎么收场。”

　　把卡琳送回宿舍后没多久，伊蕾娜又离开了。生日派对的地点确定后，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做。

　　酒神厅在主岛东南区最好的位置，虽然常年空置，却并非人迹罕至。伊蕾娜于门前停驻片刻，在来往学生的目光中，施施然迈上台阶。

　　和科林斯岛上的大多数建筑一样，酒神厅外设廊柱，内置雕像，不同的是，这间以狂饮和饕餮而闻名的殿堂饰有大量鲜艳的壁画和金银花纹，煌煌夺目，绚丽浮夸，尽显狄俄尼索斯式派对的热烈。头戴藤蔓花冠的少年酒神坐在苍白的宝座上，含笑注视着空旷的大厅；年轻男女手持里尔琴和角杯，在葡萄酒池上方无声欢宴。

　　伊蕾娜一一走过雕刻和壁画，隐隐之间，仿佛还能听到时光之外的久远回声。她微微翘起嘴角，沿楼梯走上二层，摊开一卷名单，在附近的藤椅落座。

　　斜阳缓缓攀上台阶，在空气中弥漫散射，把一切都笼罩上朦胧的金色。在她进来后不久，又有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了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

　　伊蕾娜倏尔收神，瞟了一眼，垂下目光。

　　“我猜你就在这里。在写什么呢？”

　　“新名单。”伊蕾娜头也不抬地说。她正在专心致志、一笔一划地把名字誊抄到压花烫金的空白卡纸上。卡琳可以不过问，她却不能不操心。“场地扩大了，至少还能再加十一位宾客。但凡你的消息能来得再早一天，我也不至于这么匆忙。”

　　身后那人俯下身。伊蕾娜条件反射般地去抓名单，奈何他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拿到手，念了出来。

　　“本杰明，弗洛托斯卡——好家伙，夹带私货也不用这么明显吧。”安东尼奥夸张地笑了一声。“这几个人卡琳都不认识，这样用她的名义随便发请柬真的好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认识？她跟你熟吗？”伊蕾娜伸手去够安东尼奥手中的名单，但他站直了身子，把名单举过头顶，继续往下念。

　　“跟你有什么关系？”伊蕾娜气急败坏，拽着他的袖子夺回名单。“要是没事干就去核对派对上的酒单和菜单，不要在这里碍事。”

　　“那不是你最喜欢的部分吗？我可以叫小朋友来帮忙，就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了。”安东尼奥松了手，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袖口，在旁边的矮榻上躺下。“顺便说，本杰明跟罗兰一直不对付，如果邀请了他，后果自负哦。”

　　伊蕾娜重重划掉一个名字，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罗兰不是有晚课吗？”

　　“不要这么抵触。我就是过来看看场地，顺便帮你筛选一下候选人名单。”安东尼奥伸个懒腰，斜睨了她一眼，将手伸向那张已被揉的皱巴巴的纸。伊蕾娜忍了忍，没有打他。

　　“奥康纳和尤尓家的生意闹掰了。如果你谁都不想放弃，至少别让俩人坐这么近，除非你希望他们打起来，给大家添点乐子。

　　“塞洛斯家的长子和布卡尼斯的小公子都订婚了，理论上可以不用考虑，但如果你能接受其他关系，啧啧，我想他们也不会介意。

　　“友情提示，既然名义上是卡琳和罗兰的生日派对，至少做做样子，邀请几个女孩子。全校的适龄单身汉齐聚一堂，你不尴尬，别人也尴尬啊。”

　　“你胡说些什么。”伊蕾娜红了脸，尽可能做出不屑的样子。“不要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安东尼奥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想到了什么？我很好奇。像我这样的正经人总是很难跟上你们的思路，解释一下听听？”

　　“行啊，那我就解释一下给你听。”伊蕾娜眯起眼睛，犀锐，且带着不吝于掩饰的攻击性。“你每天跟在罗兰后面，鞍前马后、不胜其烦，不就是想先跟他混熟，再找机会接近卡琳吗？也不想想，自己的学费都靠安吉利斯家支付，他们怎么可能看上你？别白费力气了，不如趁着现在还在C.C.，考虑考虑现实的选择吧。万一有哪家小姐想不开，就喜欢你这款呢。”

　　安东尼奥笑容不变，却再没说话，不知是被刺痛了，还是想到了别的事。

　　刚才气急，伊蕾娜一口气把安东尼奥的老底揭了个干净，此刻回过神，也觉得有些失言，三心二意地在空白处记了两笔，没话找话地问：“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最后再赠送一条不成熟的小建议。”安东尼奥起身，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要增加女孩子，可以请潘妮或者布兰奇——”

　　他俯下身，凑在伊蕾娜耳边，小声说道：“因为她们都跟你一样，属于罗兰不感兴趣的类型。”

　　伊蕾娜目光森然。安东尼奥笑了笑，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潇洒远去了。

　　残阳将落，来自黄昏的色彩冲淡了享乐主义的靡丽，凭添几分萧索和沉寂。

　　伊蕾娜·邦内特小姐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托腮沉思。名单被遗忘在旁边，仿佛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