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海吻蓝天

16、欧文

　　欧文再次见到尼克·温特伯恩已是一周以后。七天的禁闭生活似乎并没让他这位室友得到教训，一进门就吵吵着要找个地方庆祝一下重获自由。

　　他们到达班尼岛的时候已是下午。平时这个时间进出港的船只应该很多，但今天只有零星几艘空船停泊，防波堤和栈桥上有几处修补的痕迹，虽然不多，但都很新。欧文看到了，但没有多作联想，只是带着尼克向目的地走去，直到那座熟悉的二层小楼在转角出现，眼前的场景让两人着实都吃了一惊。

　　何塞的酒吧不算豪华，用酒瓶和盆栽精心装潢的室内也称得上颇具情调。但现在，深蓝色的回旋楼梯外拉了一条警戒带，浅色的遮阳棚塌了一半，一楼只有一小片圈出来的地方还对外开放。客人寥寥，阿莱莎也没在吧台后，而是指挥几名工人里里外外地忙碌。

　　“下午——发生了什么？”欧文的招呼打了一半，生生改口。尼克则问得更加直白：“阿莱莎，你的店是被人砸了吗？”

　　“还能因为什么？地震！想起来就来一次，没完没了。”阿莱莎叉着腰抱怨道：“到处都在维修，如果不是我还认识几个人，恐怕到下个月还开不了张。”

　　欧文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给尼克递个眼色，但对方已经抢先一步，傻乎乎地追问下去。

　　“地震？什么时候？很严重吗？”

　　“就在上周。周三晚上，或者说周四凌辰。”阿莱莎正在帮他们调制饮品，说到这里，满腹狐疑地抬起头。“班尼岛的灯塔都裂了，你们竟然没有感觉？”

　　尼克一头雾水地看向欧文：“我没印象了。你感觉到了吗？”

　　欧文假装没听到。

　　去年冬天，一场特大风暴波及科林斯整个海域。班尼岛栈桥毁坏；提洛岛的电线杆被砸断十一处，全岛断电；艾菲拉的植被少了一半，苍白的基岩露出土地……周边的三十多个岛屿却在风暴中遭到重创、满目疮痍，C.C.的学生却带着望远镜、成群结队地登上北海岬，看灰褐色的巨浪如何在距离主岛几百码的地方撞上无形的屏障，迸溅成潮湿的飞沫。

　　这是种太过奢侈的幸运，所以他不愿在阿莱莎面前提及。

　　“可能你们离得更近吧。”欧文接过橄榄酒喝了一口，含糊其辞。

　　阿莱莎眼神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语气尖刻地指出：“也对，反正你们的位置一直保密，谁也不知道。”

　　说完，她把另一杯饮料推给尼克，解下围裙，气呼呼地去检查工人们的进展了。

　　欧文茫然地端着酒杯，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反而是何塞赔着笑脸凑过来，充满歉意道：“从小惯坏了，脾气怪，说了好几次就是不改，不要见怪。”

　　“没关系，”尼克同样没搞清楚状况，却不甚在意，大度地替欧文表示了理解。

　　“今天也不是周末，两位先生怎么也有时间出来？”何塞一边收拾酒杯，一边搭话。

　　欧文：“碰巧没课，随便逛逛。”

　　尼克：“禁闭结束，庆祝一下。”

　　两人同时开口，答案却截然不同。何塞微微扬起眉，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尼克也不觉得这是多丢人的事，反而因为憋了太久、迫不及待地把前因后果过一五一十地讲给酒吧老板讲了一遍。被迫坐在旁边的欧文先是一阵尴尬，而后表情越发变幻莫测起来。

　　坦白来说，科林斯的学生守则严苛繁杂，夜游被抓也算是咎由自取，但安东尼奥一伙人多少次旷课逃学、开通宵派对、偷运私人游艇……得到的也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训斥，让他一直以为那些条款只是装装样子罢了。现在看来，执行部真是“有的放矢”，对部分人万事从宽，对另一些可以跳过警告、留堂、公共服务、管制假期，直接使用“封闭监管”，很有C.C.风范。

　　“……你敢相信吗？整整七天我没见到一个活人，饭菜都是从窗口送进来的，简直要闷死了。”

　　欧文心不在焉，敷衍地应和两声。室外，穿着蓝黑格子裙的阿莱莎正在指挥工人撑起遮阳棚，双方发生了点争执，隐隐有吵架传来。

　　“对了老板，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附近有什么能买礼物的地方吗？有什么推荐的东西也行。送女生。主要是想表示一下，呃，感谢。”

　　欧文警觉地侧过头。吧台后，何塞双眼滴溜打转，笑成了一朵灿烂的洋蓟花。

　　“如果是像阿莱莎这样的小女孩，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这是毫无疑问的。玫瑰花、巧克力……年轻人都喜欢送这些，看上去也确实足以讨人欢心，但是吧……”何塞话锋一转，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欧文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听清。“……但这都太常见了，也不够独特，还得是——这种，”他含蓄地捻了捻手指，“才会让人印象深刻。信我的，准没错。”

　　昂贵的？欧文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暗示。“你不如说是你想要的吧。”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何塞。后者尴尬地笑了出来，辩解几句，当年他追阿莱莎妈妈的时候这一招是如何如何奏效。

　　欧文没有说话。尼克则用叉子戳了戳杯底的水果，小声嘀咕两句：“问题是，她认为昂贵的我买不起，我眼中昂贵的她看不上啊。”

　　欧文收敛思绪，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你想送的人到底是谁？”

　　尼克呛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有人帮了我个忙。下个月她过生日，我总该表示一下。”

　　欧文哑然失笑。他不需要问下个月过生日的是谁，也不需要问尼克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安吉利斯兄妹的生日宴每一次都大张旗鼓，办得和校庆日一样隆重。

　　“你拿到邀请函了？”

　　“还需要邀请函？”尼克惊讶地问。叉子上的草莓扑通落回杯子里，浅茶色的果酒溅出一滴。

　　“当然。”虽然欧文很怀疑温特伯恩先生有没有拿得出手的正装礼服，他还是尽可能从别的角度给出委婉的建议：“大家通常都只希望在派对上见到熟悉的朋友。”

　　听到这话，尼克却松了一口气，信心十足地挥挥手：“那都是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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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吉利斯生日派对的事情历来有人代为操持。罗兰的宾客名单交由安东尼奥打理，他们一起组建了一个帆船俱乐部，吸引了一帮游手好闲、喜出风头的二世祖，只要在烧钱的领域有别出心裁的好点子，融入其中并非难事。但卡琳却和她哥哥截然相反，行事、为人极为低调，除了被作为“安吉利斯家孪生兄妹之一”提及，几乎没有谁有谁主动想到她的名字。以“安吉利斯小姐”名义发出的邀请函都是出自伊蕾娜之手，在她辞去图书馆工作后，甚至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一开始，尼克成竹在胸的样子让人以为他已经可以和顶级财阀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可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对温特伯恩先生不能保留任何希望，一丝一毫都不行。他自信的来源不是跟罗兰、卡琳·安吉利斯、或者他们周边任何人建立过哪怕一丁点的联系，而是在于他认识一个名叫维托的小朋友，通过他找来年级课表，再趁卡琳·安吉利斯下课时掐点堵人。

　　所以，在一节高级习题课结束后，伊蕾娜拦在教室门前，用看跟踪狂般的警惕眼神打量尼克时，欧文觉得他一点也不冤枉。

　　“我不是找你的。我想找卡琳说话。”

　　“卡琳的朋友我都认识，但我不认识你。”伊蕾娜抱着双臂，戒备地说。

　　“太正常了，我们认识没多久，大概她还没有提及。你叫我尼克就行。这是欧文，我的室友。大家认识一下，以后都是朋友了。”

　　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推出来，欧文差点没绷住表情。他跟伊蕾娜同校多年，虽然没有、也不想有什么交集，也因为各种原因打过照面，半生不熟，最为尴尬。

　　“幸会。”欧文硬是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半伸出手，伊蕾娜勉为其难握了一下。

　　“找她有什么事？”

　　“下个月是卡琳的生日派对，我们想送她个礼物，但听说似乎需要有邀请函才能参加？”

　　欧文用肘部怼了怼尼克，即时澄清：“是他，跟我没关系。”

　　平淡地扫了他们俩一眼，伊蕾娜随口回答：“没错，一周前确定的名单，邀请函刚刚发完了。”

　　她的语气平和，用词也并无不妥，但就在那漫不经心的一瞥中，欧文读出了某种微微刺痛的东西，像潮湿空气中的静电，扎人无形。绝大多数人都应捕捉不到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欧文也曾骄傲于自己的敏锐、轻蔑于他人的愚钝，但现在，他只会恼恨自己多心。

　　他面容一僵，维持住笑容不变，回以同样的随意：“那可真是不凑巧。”

　　“卡琳呢？”尼克丝毫未受影响：“她不也在这间教室上课吗？我有事想问她。”

　　“如果还是关于宴会的就请回吧，如果不是，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代为转达。”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转达。”尼克坚定地说：“如果你坚持堵在这里，我就只能喊她的名字了。卡——琳！卡琳在吗？”

　　尼克站在教室门口喊起来，引得很多人开始朝这个方向张望。伊蕾娜气得脸都变色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是教学区！大庭广众大呼小叫一位女士的名字，太粗鲁了！”

　　在他闹出的动静引起学监注意之前，一名长着金发和翠蓝色眼睛的女生走了出来。闻名不如见面。欧文无数次在各种万众瞩目的位置上看到过那张属于罗兰·安吉利斯的面孔，但原本酷似的五官组合在另一张脸上却生出迥异的气质，以至于让人很难相信这两个人是一母同胞。

　　“温特伯恩先生，你有事找我？”卡琳·安吉利斯走出教室，语气波澜不惊。

　　应尼克要求，他们走到稍远一点的位置交谈。伊蕾娜和欧文所站的地方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可以看到尼克动作夸张的背影和卡琳始终平淡的表情。等待过程百无聊聊，伊蕾娜打量了他几眼，问：

　　“胡夫校长是你舅舅？”

　　“是。”欧文简单回应。

　　“他是你朋友？”她用下巴指了指尼克的方向。

　　“嗯。”

　　“他就是今年那个转学生？”

　　“对。”

　　“家里做什么的？”

　　欧文不喜欢她的态度和腔调，直接回答：“不知道。”

　　伊蕾娜笑笑。“别介意，只是随便聊聊而已。我也不关心他，只是单纯好奇，是什么样的家世给了他直接找卡琳要邀请函的勇气。”

　　“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她正想再说什么，不远处卡琳招招手，似乎已经聊完了。伊蕾娜收起话头，留下一句“回见”，径自离开了。欧文等着尼克自己回来，但两人走后，他却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过。不用猜也知道他失败了。

　　无奈之下，欧文只能自己走过去。

　　从知道尼克的计划开始，欧文就预料到这注定是一趟自讨没趣之旅，只是无法阻碍他尝试的勇气，看到结局皆如他所料，欧文本想戏谑地问一句“死心了？”，但看到温特伯恩先生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琢磨着眼下该说点什么，表达一下同情。欧文还未开口，尼克却像预感到了什么，抬手制止，反而用一种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对他说话了：

　　“她不记得我了，欧文。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欧文的思维一下被打乱了，他设想过很多种场景，但尼克的反应不符合任何其一。

　　男孩用丧尸一般空洞茫然的眼神望向欧文，盯得人背后发毛。

　　“我是说，卡琳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