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海吻蓝天

18、卡琳

　　经过紧张的筹备，安吉利斯兄妹的生日宴会在十月的第二个周末如期而至。有酒神厅首次向私人开放的殊荣，派对办得前所未有得铺张。大半学生都通过各种方式获得了一张印有自己名字的请柬，以至于让剩下的人几乎产生了自己被开除了的错觉。

　　亢奋的情绪翻滚弥漫，仿佛校庆日提前来临一般。趁着伊蕾娜在楼下张罗宾客，卡琳端着酒杯，悄无声息登上顶层的花园。

　　卡琳·安吉利斯不讨厌热闹，只是陌生人过多会让她很不适应。伊蕾娜能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姓名经历，安东尼奥可以初次认识的人把酒言欢，罗兰虽然跟她一样脸盲，却理所当然地觉得“让别人记住自己”是对方的责任。卡琳无法像他们那样游刃有余，就只能在类似的场合偷偷离开。

　　C.C.顶层花园的布置大多类似。松散放置的藤椅、漆成白色的吊篮秋千、一簇簇精心修剪过的灌木和攀援植物。与大厅的灯火辉煌相比，天台花园的清冷有些格格不入，但与夜幕下静谧无声的岛屿相比，酒神厅的热烈气氛才显得更加不合时宜。她倚在阳台栏杆一侧，摇晃玻璃杯，打算用薄荷叶和冰块的沉浮来消磨剩下的半个晚上。

　　“一分钟后有人找你，但如果你站在蔷薇篱笆的阴影后，他就会看不到你。”

　　卡琳循声回望。

　　时逢新月，满天星辉，幽蓝的大海与夜空相接，形成一片深邃的背景。穿白马甲的棕发男孩悠闲坐在满是葡萄藤的石质横梁上，双足悬空，两手撑在身侧，外套随意搭于肩膀。

　　即便是科林斯的制式正装，也无法遮掩尼克·温特伯恩浑然天成的散漫的气场。

　　卡琳在心中叹气。但对方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食指压唇，再指指台阶，做了个走上楼梯的手势。

　　卡琳沉吟一秒，拿起饮料左行两步，依言隐蔽身形。

　　不多时，一个金发男生出现在顶层花园的门廊边，手持酒杯，梳着背头，看上去风度翩翩，但在见到“空空荡荡”的花园之后，精心准备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他潦草地扫视左右，甚至都没有转头，径直蹬蹬蹬地下楼了。

　　她回头，恰好对上尼克刚投来的视线。目光交汇的瞬间，男孩的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俨然正在为刚才的事自鸣得意，并且毫无遮掩。

　　求夸奖的表情让卡琳暗感好笑，但与此同时，伊蕾娜的警告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回响起来：

　　……有些人看上去无害，只是巧合地、经常地出现在你身边，甚至主动释放好意，但真实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你换取更大利益。

　　卡琳·安吉利斯敛起情绪，恢复淡然。“你总是出现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是说他上次深夜潜入图书馆，差点被开除学籍，二是指他明明不在受邀之列，还是出现在了安吉利斯家的派对上。

　　尼克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会先感谢我帮你打发走一个追求者。”

　　卡琳并未回答。

　　见她无动于衷，他从怀里掏出一叠花里胡哨的东西，单手一撑，轻巧跃下，走到跟前。

　　“虽然直觉告诉我，既然你已经当面拒绝，应该不会一时兴起把我加进宾客名单，可在收到这么多邀请函之后，很难不让人怀着微小的希望，会不会有人临时改变了想法。”

　　那些制式不一、数量惊人的“请柬”像扑克一样展开。有些造型浮夸，写着莫名其妙的着装要求，有些工艺精良，款式和签名几乎能以假乱真。卡琳盯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被自己同学的无聊程度震惊到了。

　　“看来，没有一份是真的。”他装作失望地大声喟叹，将卡纸一一合拢、塞好，复而抬头，认认真真地面对着她。

　　“……虽然邀请函是假的，但我是真的想来，还有些事需要向你特别解释一下。”笑吟吟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判若两人的郑重。

　　“首先是一句迟到的抱歉。那天下午我直接去自习室找你，确实有些唐突。因为我没想到，你会完全不记得图书馆里发生的事了。如果吓到你和你的朋友，或者给你带来麻烦，是我的疏忽。对此我很抱歉。”

　　言辞诚恳，表情正经，但卡琳还是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道歉就不必了，但你说的那些事我的确毫无印象。”斟酌片刻，她谨慎地说：“跟你用一样说辞只是因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莫罗女士和校长显然都已经记住了你，下次碰到这样的事——不，还是躲远点，别再让自己卷进去了。”

　　卡琳深深地瞥了他一眼，希望对方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从而变得安分守己一些。但对方完全错过了重点，反而显得十分错愕。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针对我？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还想帮他们呢！”

　　因为你太不“科林斯”了，卡琳默默地想，但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简单解释道：“这是校方的职责，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念头。”

　　尼克没有立刻接话，表情有点失落。他想了一阵，半是试探、半是不甘地小声问道：“所以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溶洞，影子，矿脉，还有那些恐怖的金色尖刺，它们像活了一样疯狂生长——”

　　“温特伯恩先生，这里没有老师，你不用再遮掩什么。”卡琳委婉地打断了他。

　　“所以你真的觉得我在撒谎？”

　　卡琳眸光流转，退让一步。“我没有那么说。只是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们两个之中有一个人的记忆受到了干扰，为什么一定是我，而不是你呢？”

　　尼克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显得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半晌过后，他自嘲地笑笑：

　　“我向你解释这些，是不希望你觉得我是一个满口谎言、喜欢逃避责任的人。但现在，你不觉得我是个骗子，而是认为我疯了。”

　　他的沮丧和挫败是如此明显，让卡琳几乎有些内疚和不安。

　　说实话，不论是图书馆的’谎言’还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属于令人有些介怀但并不重要的东西，最多过一两周就忘了。莫罗女士对她的态度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发生改变，辞掉管理员的工作也根本称不上损失。但尼克·温特伯恩却对此念念不忘，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专程解释。她不理解他的执着，无法赞同他说的话，也不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在乎的东西根本毫无价值。

　　一时之间，卡琳竟不知道如何自处。

　　“说真的，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相信什么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什么。为什么非要向我解释呢？”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他闷闷地说：“我研究时间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里面大概会有什么，否则也不会专门去找，但我没想到它会影响其他人的记忆，甚至让之前进去过的人彻底忘记它的存在。虽然具体原理我还没搞清楚，但再给我点时间，我肯定会找到证据的……到那时，你会相信我吗？”他满怀希望地望向她。

　　她理智地放弃了争辩。“如果你真能做到的话。”

　　男孩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已经研究出一些眉目了。”尼克展颜一笑，兴高采烈地讲起自己最近从各种民间传说、童话故事中搜集来的奇闻逸事。

　　温特伯恩先生似乎坚信，这座岛上藏着一个关乎宇宙存亡世界和平人类未来的重大秘密，而这和一个没人听说过的古文明紧密相关。他来到科林斯的目标就是寻找它的蛛丝马迹。末了，他还兴致勃勃地邀请她，一起探索科林斯岛上另一个他刚发现的“神秘遗址”。

　　卡琳保持微笑，耐心倾听，直到对方讲到自己尽兴。

　　“抱歉，温特伯恩先生，今天不太方便。”她指了指楼下。“宴会还没结束呢。”

　　他一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啊，我就说为什么总觉得忘了什么。”

　　尼克立刻转身，小跑到藤架旁边。

　　卡琳这才注意到，那附近的地面上放着一卷灰扑扑、明显不属于C.C.审美风格的东西，只是因为被阴影笼罩才没被发现。尼克打开它，取出什么东西，然后快步走回。

　　“这个送你。”他将一个小盒子递过来。“不是很贵重，只是一个小礼品。”

　　伸手的时候，卡琳的视线先落在尼克的手背上——一道浅而细长的白色疤痕，像是被边缘锋利的锐器划伤。明明不是很严重，又愈合很久的样子，入目却异常刺眼。

　　一阵毫无来由的纳闷和难过击中了她。之前有过吗？卡琳困惑地想。她完全没有印象。

　　尼克下意识将手缩到背后，顾左右而言它：“生日快乐。”

　　她没有过多追问，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个两寸长的小盒子上。浅原木色、做工简单，中间甚至印着码头某家便利店的名字。盒子里是一枚吊坠，造型简单，色泽泛黄，还有些许深色的裂纹，虽然一时间看不出材质，但明显和它的包装一样接地气。

　　“独角鲸的角，可以带来好运。”尼克忐忑地注视着她。

　　“谢谢。”她礼貌地点点头，摘下自己的项链，换上那个朴素的吊坠。“我很喜欢。”

　　这句话仿佛一束光，让他的整个面庞都被点亮了。尼克·温特伯恩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睛像是天边的星辰一样灼灼明亮。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给的东西已经给出，他再也没有继续停留于此的理由。男孩雀跃着倒退两步，吹了声轻快的口哨。

　　在柔和的晚风和沙沙的海浪声中，地上那卷老旧的编织毯应声松开、迅速展平，悄无声息滑翔过来，悬停在小腿的高度。尼克单膝跪在飞毯上，另一条腿支撑着地面。这样他即便完全坐在上面，也能与她视线平齐。

　　“今天晚上我要去的地方很漂亮，就在这个岛上，你真的不去吗？不会有人发现的。”

　　“派对才开到一半，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卡琳摇头浅笑。“更何况，楼下的人都是为我庆祝生日而来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走呢？”

　　“因为你明明一直都不想进去啊。”他自言自语地嘟哝一句，表情有点费解。

　　卡琳的笑容变淡了。

　　“你的朋友马上就会来，如果你不走，我就得离开了。”尼克看了门口一眼，用力一蹬地面，让高度攀升一节。卡琳点头，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谁知尼克·温特伯恩在低空逡巡一圈，绕到另一侧又停了下来。“我知道一家酒吧，有些很独特的饮料，气氛也更轻松一些，如果有机会，是不是可以请你喝一杯？”

　　那得伊蕾娜同意才行。卡琳想了想，给出一个尽可能模糊的答案。

　　“好的，那咱们一言为定，下周见！”像是听到保证一样，尼克欢欣鼓舞，驱使飞毯窜上了天。

　　男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渐渐又能听到楼下的乐声和喧闹声传来。上次酒神祭时她年纪还小，从头到尾都挤在狂欢的人群中，被葡萄酒淋得湿透，因此对狄俄尼索斯殿没有太好的记忆。但此时此刻，酒杯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卡琳抿了一口，依旧觉得心情还好。

　　伊蕾娜的呼唤声在几分钟之后响起。等她登上顶层，满脸狐疑地出现在楼梯边缘，卡琳已经重新戴上锡兰晶，将尼克送的吊坠放回盒子仔细塞好。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们都准备切蛋糕了，半天都找不到人——”

　　“吹吹风而已。”卡琳毫不心虚地转过身，顺势把盒子往口袋深处藏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