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海吻蓝天

15、西尓弗

　　桌上的细颈银花瓶呈倒伏状，微光闪烁的水珠正从边缘滴落，吊灯的珠串微微摇晃，发出窸窣的轻响……西尓弗·胡夫披衣起身，望向窗外。

　　海霭浮动，灯火稀疏，夜色朦胧，一切都不曾被惊扰。

　　刚刚是一场轻微的地震，这在附近一带十分常见。早年时候，学生和家长也曾有所顾虑，现已无人放在心上。科林斯岛自有一套古老且强力的防护体系，不但使它位置隐蔽、不会被任何不速之客打扰，更能让它天生免受雷电、风暴等各种灾害的侵袭，即使经历重重考验也之中安然无恙。

　　这也是另一处令科林斯人引以为傲的地方——世界上也许有很多历史悠久、精致纤巧的花园宫殿，却只有C.C.得天独厚，在漫长的时光里始终独善其身，如军事要塞一般固若金汤。

　　可科林斯岛的光环似乎不像过去那么吸引人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科林斯精修学院都是爱琴海乃至部分西欧地区的上流社会的不二之选，但近几十年来，风尚变迁，小门小户的中产之家开始对精英教育热情空前高涨，作为捐资主力的富豪群体却逐渐对公立学校产生兴趣。科林斯精修学院仍旧是整个泛地中海区域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却不再那么高不可攀。根基动摇，凭借C.C.创始人身份在当地社交圈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胡夫家族，必将失去最后的依仗。西尓弗看得出，虽然目前仍是花团锦簇，阴霾和危机已在前方徘徊。

　　笃笃笃。

　　三声微弱的敲门声，无论多么克制，这个时间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西尓弗压下不悦，留足时间扣至晨衣的最后一粒纽扣，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莫罗女士回答：“校长先生，小偷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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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尓弗进入禁闭间的时候，尼克正在打瞌睡。他整个人蜷缩在硬木椅子上，盖着外套扭来扭曲，似乎想睡得更舒服一点。旁边的人咳嗽一声，尼克霍然清醒过来，忙不迭站得笔直，正装外套扑簌落地，变成一堆皱巴巴的白色。

　　缺乏教养。

　　西尓弗目光扫过地面，在对面的高背椅上坐下，从容开口：“莫罗女士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为了保护你的、还有学校的声誉，我们可以让你以转学或者病休的方式体面地离开。你应该明白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仿佛没睡醒一般，尼克呆了很久才回过神，一脸惊讶道：“什么意思，校长先生？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在要求我退学？”

　　不悦增加几分。

　　“这并不是我乐意见到的结局。”西尓弗打开双手，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但假如缺少你的配合，最终的处理将会是这样。”

　　“可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让我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让学校一定要开除我。”

　　西尓弗看了莫罗一眼，后者随即开口：“科林斯学院内不允许任何形式的盗窃。”

　　尼克先是一愣，旋即变得有些困惑，皱起眉仔细思考了一会，渐渐放松下来。

　　“嗯……校长先生，我想您和莫罗女士误会了。今天下午我在图书馆查文献查得太困，不小心在沙发区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到了后半夜，没有任何偷东西的想法……”

　　“你是说，从图书馆关门的时候起，你就已经在里面了？”莫罗女士的目光从瘦长的鼻梁两侧落下，锐利地审视着他。

　　“没错，我睡醒后我本来想溜出去，结果还是被发现了。”男孩吐舌。

　　“感谢你为我们指出一处管理上的漏洞。”她生硬地说，嘴角弯曲出一个薄薄的弧度，在表示出不悦的同时，又不至失去礼节。“但这并不是今天晚上的重点。重点是，我们接到了举报，清洁人员从你的个人物品中发现了这个。”

　　她转身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从中取出一块用黑色丝绸包起来的、书一样的东西，放在西尓弗面前的桌上。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包裹，神情古怪。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没见过它。”男孩迎上西尓弗的视线，语气笃定。

　　莫罗没有说话，无声掀开黑色丝绸，让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无法解读的神秘符号，风化剥落的凹凸表面……这是库藏书！奥斯顿先生最早发现的、刻满史前文字、已经“失窃”的珍贵库藏书！

　　茫然、思索、荒唐从脸上接连闪过，嘴几次张开，几次闭上，仿佛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最哑口无言的事情一样，无法理解，十分迷茫。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他的慌乱令西尓弗表情愈发从容不迫。“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所有库藏书都已经被毁掉了啊。”这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西尓弗和莫罗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眯起眼睛，继续审问：“你怎么知道？”

　　尼克犹豫了一下。“卡琳告诉我的。”

　　“继续。”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拿走那些书，就想去图书馆地下室再看看，也许会有线索留下，但没想到遇到了卡琳。她告诉我不用再找了，因为……等一下，校长先生，那些书到底是被偷了还是被毁掉了？为什么你们说的不一样？”

　　空气凝滞一瞬。

　　莫罗女士开口：“这的确是一块普通的石板。因为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了，所以我们推测，放出错误的消息可能会使得真正的‘罪犯’想要重新回到犯罪地点进行二次确认。”

　　“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我定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尼克辩道：\"校长先生，您不能把所有在图书馆里熬过夜的学生都当做小偷开除了啊！\"

　　莫罗女士说：“的确会有学生偷偷留下连夜准备考试，但你半夜停留显然不是为了那些。”

　　尼克呛住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该问你自己吗？”西尔弗卸下礼貌的仁慈，漠然说道：“你为什么要关注库藏书？为什么这些珍贵的孤本在你借阅后尽数毁灭？是你需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而非我们欠你的。”

　　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那么长。

　　最终，尼克垂头丧气地说道：“校长先生，关于科林斯的起源，您了解多少？”

　　“这里的人知道得都比你多。”莫罗女士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校史馆有详尽的资料可供参考，现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不是那些。”男孩固执地摇头，“我知道的版本是，在科林斯学院建立之前，这座岛上就有人居住。他们保存着进出科林斯海域的‘钥匙’，世代为看守这座岛屿而活。两百年前，一个冒险船长因为风暴意外闯入，看守者本应将他永远留下，却因船长承诺帮忙修缮宫殿而给了他离开的‘钥匙’。最后，船长履行了诺言，却赶走全部的看守者，自己占据这座岛和上面所有的财富。”

　　西尓弗·胡夫气得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竭尽全力才能保持平静。“温特伯恩先生，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是岛屿看守者的后代，而奥斯顿·胡夫就是那个巧取豪夺的冒险船长？”

　　“我不知道。”尼克底气不足地说：“但我听说，学校的船需要在特制罗盘的指引下才能找到科林斯岛，而这种罗盘的原理则是将一粒来自岛上的石子嵌在指针上，利用石子和岛屿之间的吸引力，让指针永远指向正确的方向。假如没有来自岛上的帮助，奥斯顿先生又是如何取得第一枚石子的呢？”

　　“雷电干扰了科林斯岛的磁场，所以才会让它显露痕迹；奥斯顿先生凭借智慧破解了进入和离开科林斯岛的方法，却被污名化。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谣言，但仅凭你相信它们，就是对这身校服的侮辱。今天晚上我之所以在这里听你编故事，是想维护你的声誉，既然你毫无感恩之心，那就教给治安厅处理吧。在追查真相方面，他们远比我更有经验和耐心。”

　　“校长先生，我无意冒犯，这只是一个版本、一种可能而已。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谬，所以也在尝试搜集证据。今天晚上，在图书馆里，我找到了一个相当古怪的地方……”

　　男孩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时间茧、太阳壁、石|仙等各种离奇的东西，其中有一半的概念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西尓弗凝眉：“这些事全都发生在今天晚上？”

　　“没错。”

　　“怎么进去？”

　　尼克语塞一瞬，再开口时有些磕磕绊绊：“大概需要特定的时间或者契机，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能每次都不一样……”

　　“那你要如何证明，温特伯恩先生？‘解释’不足以构成证据。”

　　“卡琳可以！从头到尾，我们一直在一起！”

　　“安吉利斯小姐已经跟我谈过了。她说她只是收到烛火报警，在门厅看到可疑的人影，之后不久地震发生，我下楼查看。”莫罗女士轻蔑地说。

　　“因为我请她替我保密了，连那些石板破碎，而不是被盗的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否则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不信你们可以问她，我说的都是真的！”

　　西尓弗和莫罗古怪地对视一眼。

　　“那就再请她来一次吧。”西尓弗向后靠在椅背上，已经感到倦怠。

　　时间像是经过很长，又像很短。带路的执事打开门后退入黑暗里，卡琳走了进来，面色有点苍白。

　　莫罗解释道：“卡琳，温特伯恩先生和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声称，今天晚上图书馆内有一间密室神秘开启，你和他是仅有的两个见证人。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西尓弗拄着扶手，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房间。

　　“谢谢你，卡琳，但是我想了想，今天进入岩洞的事情还是不要保密了，不然校长该怀疑我精神失常了。”尼克笑笑，看似自嘲，声音却十分肯定，显然对当下的情景很有把握。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但卡琳却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是真的吗，卡琳？”西尓弗轻声催促。

　　卡琳咬了咬嘴唇，清晰、平稳地说：“是真的。”

　　男孩瞬间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神情，甚至有点小得意，如果不是场合太严肃，可能会当场蹦跳起来。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莫罗女士，平时就不苟言笑，此时的表情更是难看。

　　西尓弗终于露出愠怒的神情。“之前为什么不说？”

　　“他请我保密了。”

　　“就因为这个，你欺骗了老师，对莫罗女士和我撒谎？”

　　停顿片刻，卡琳低头。“我很抱歉。”

　　西尓弗正想再说点什么，嘈杂声忽起，大门弹开，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一道人影，准确地说，是两道一起闯了进来。其一是个金发碧眼、身材修长的少年，其二是名苦苦阻拦他却未能成功的执事。后者惶恐地望了西尓弗一眼，立刻被挥退了。

　　“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盘问我妹妹干什么？”罗兰·安吉利斯目光挨个扫过房间内的每一个人，大声质问。他的面容与妹妹极为相似，却带着棱角分明的桀骜的愤懑。

　　卡琳皱眉：“这跟你没关系，罗兰。”

　　“请注意你的言辞，校长正在进行有关校园安全的调查。”

　　“‘安全’？”罗兰不屑地冷哼一声：“灰角号的事调查明白了吗？我差点淹死在海里，你们就开除几个船员了事。现在丢了几本书，倒想起来一本正经地调查‘校园安全’。学校管理不善，却责怪义务值班的学生，也不觉得可笑吗？”

　　西尓弗表情扭曲。“安吉利斯小姐对我和莫罗女士隐瞒了关键的信息，直接导致——”

　　“谁规定学生要对老师有问必答了？安吉利斯家的秘密可太多了，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不说什么就不说什么。有本事就把‘知无不言’也写进《学生守则》，没有就别揪着这点废话。”

　　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凭借极度的忍耐力，西尓弗才克制住将桌上的东西掀到这小子脸上的冲动。

　　莫罗女士提高声调：“安吉利斯先生，温特伯恩先生无故在图书馆滞留至深夜，还编造出一系列荒唐的借口掩藏目的，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跟之前的失窃案有紧密的联系。而安吉利斯小姐既然选择担任这项工作，就不应包庇任何潜在的嫌疑人。”

　　经她这么一提，所有人齐齐望向另一侧，原本应作为争论焦点的尼克·温特伯恩已经被他们遗忘许久了，甚至在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猝不及防被所有人一盯，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连忙恢复正经的表情。“我庄严宣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书——不管它们是丢了还是毁了，都不是我干的。”

　　“可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莫罗女士冷漠地说。

　　“抱歉女士，请容我插一句话。”安静了许久的卡琳再次开口了，她望向莫罗的方向，平静地问道：“请问校方是否掌握了更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温特伯恩先生所为呢？”

　　莫罗女士的脸色更阴沉了。“安吉利斯小姐，你在科林斯的这几年，校方一直都对你非常照顾。有必要为了包庇一个小偷而质问你的老师吗？”

　　“‘小偷’？你是在暗示卡琳是共犯吗？”罗兰斜睨了一眼角落里那个正双手插兜、仿佛事不关己的男孩，轻慢地扬起下巴，“也就你们会把几本书当成宝贝。这里的东西，有哪件是安吉利斯家买不起的吗？”

　　“到此为止吧。”西尓弗粗暴地摆摆手，强行为这一场闹剧画上句号。“温特伯恩先生，莫罗会告诉你违规逗留图书馆应该受到的惩罚，别再让我看到你惹出任何麻烦了。安吉利斯小姐，先生，早点休息，这个夜晚对所有人来说都过于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