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小老虎不磨牙

8、第 8 章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到自己在上课。在一个明亮的教室里，我坐在窗户边最后一排。窗外是一片青山，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身上。教室里坐满了学生，都在认真地听课，但是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庞。有一位女老师正在黑板前写字，我看不清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只模糊看到一束乌黑的长发在老师身后来回摆动，仿佛一条鲜活的黑锦鲤。
　　从窗外的青山我判断出这是初三的教室，我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毕业了，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发现其他同学都有课本，可我的课桌上却空空如也，这真是奇怪！
　　老师写完了字也只是背对着我讲课。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却完全听不清老师在说些什么，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越过了重重大山，然后抵达我这里。声音清脆婉转，好像百灵鸟的歌唱。我安静地听着，温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令我昏昏欲睡。忽然一个极清晰、极悦耳的声音在我脑里响起：上课不要打瞌睡啊！最后面一个音拖得很长，同时跌宕起伏。
　　我突然没了睡意，看到老师已经转过身来看着我。我记得她，就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忽然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惊讶地发现：我的一些好朋友竟然都在这里，他们分别来自我的不同生命阶段。他们微笑地看着我。
　　我想打个招呼，却忘了怎么开口，因为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我忽然惊恐地发现，远处的青山和建筑都在一片猛烈的亮光中坍塌，化为虚无，却悄无声息，如同电影里的末世场景。我想要竭力地呼喊，想要赶紧告诉同学们快跑，但是我喊不出声音，如同变成了一个哑巴，只能心急如焚。
　　他们只是微笑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仿佛永远地凝固。我忽然发现阳光竟然照射不到他们身上，而他们慢慢地从我眼前消失，仿佛在坦然接受宿命地安排。但是，我想要拼命地挣脱无形的枷锁，想要躲避这场灾难。最后，我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我在下落，等待着一场毁灭性地碰撞。风呼呼地灌进我的耳朵，我以为自己会死亡。但是过了许久，我依然还能感觉到意识的存在。我还能思考为什么我没有死亡。
　　我睁开眼睛，看见四周漆黑一片，只在前方有些微微的光亮。借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我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河水之中，水波粼粼，闪烁着梦幻的光斑。但是我感觉不到水的存在，手指划过水面，仿佛划过虚空，没有波澜，没有阻力，也没有温度。
　　我能看到河岸，却看不到河岸两旁的事物。河水带着我向着光亮处漂流，近了，我发现这些微光都是从岸上一座座房子里散发出来的。在河前方的两岸，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搭建了许多房屋，都是小木房子，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但是好安静，仿若鬼城。
　　我的心跳渐渐加速。当河水带着我经过第一座小木屋时，我听到河水前方传过来声音，好像有人在唱歌，又有人在哭泣。随后，我又听到了吵闹声、吆喝声、欢呼声等等。各种声音相互环绕，逐渐放大，逐渐清晰。
　　当我再看向岸边时，却发现一派热闹非凡的夜生活景象，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我看到河面上倒影出两旁的建筑，也倒映出天上的繁星点点。我感觉到河水是温凉的、湿润的，好似母亲子宫内的羊水。
　　我心中似乎有所感：岸上，那是一个喧闹的世界。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成长在这个世界，也会死在这个世界。我们面对的将会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虚妄。接受或者逃避，我们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已经失去了意义。
　　所以我选择沉潜，我在母亲子宫内的羊水中畅快遨游，这是一个温凉、湿润、平静的世界。我能感受到母亲在为我微笑，在为我骄傲。我困乏了，就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我仿佛遨游了千年万年，也沉睡了千年万年。突然某一刻，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个漩涡，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拖进这个漩涡。直到我感觉到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一双大手中，我依然紧闭着双眼，不敢看这个光亮的世界。
　　我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仿佛我刚进入那片河水时的感觉。在前方的光亮中，我依稀看到母亲温馨而又疲惫的笑容。我哭了！
　　所以我醒了。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五点多。我不知何时睡着的，但在梦里我却仿佛度过了漫长岁月。
　　我想每个人都有一个隐秘的世界，只有在沉睡的时候才能打开一条通道，进入其中。
　　我想隐秘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位于不同的时空和维度。但是，即使在我们自己的隐秘世界里，我们也做不了主宰。那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为完成心底的某些期盼而运转，只是让我们发现真的自我，偶尔会为我们重回这个集体的世界赠送一些小礼物，例如几滴眼泪、掩埋的记忆或某些期盼。
　　梦是悲哀的，但能做梦却是幸福的。小的时候，在夏天的晚上，星星布满了天空，星光洒满了大地，田野里蛙声虫声响彻着整个山村，间或夹杂几声深山里的鸟鸣和野猫掠过房檐的窸窣声。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星光也透过窗户洒在我的床上。我侧着身子，听着无数小小音乐家们欢快的协奏曲，慢慢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后来上学寄宿在学校，寝室里总有些同学不安分，吵吵闹闹，甚至通宵，我始终无法入睡。只有在某些时候，我回忆着旧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其实也不知道那是睡着还是陷入了无尽的思绪。但是，在许多年后的今天，那些无法入睡、吵吵闹闹的夜晚，也成为了我无比怀念的一部分。
　　我想起高三时宿舍楼的后面有一片荒芜的草地，杂草丛生，郁郁葱葱。我的床在窗边，夜里月光能穿过窗户落在我的床边。
　　我时而看着深邃的夜空，时而看着同样浸润在月华下的草地。草地里也传来一片蛙声和虫鸣声，能瞬间把我的记忆带回童年，只不过这里的蛙声和虫鸣声没有乡村里的肆意和放荡，更多了一些沉闷和哀伤。
　　后来，来了几辆挖土机，铲除了草地。接着，就从那里竖起了一幢大楼。高三还没读完，大楼已经遮蔽了月光，我时常感到焦灼不安。但每当我想到草丛中那些沉闷和哀伤的小小音乐家的命运，我的心里就会更加焦灼，仿佛我的心也被那些无情的挖土机狠狠地铲了一下。
　　我又担心起初中宿舍楼后面的那片青山。青山很大，整个学校都在它的怀抱里。因此我对整座山的命运倒没有太多的担心，只是担心又有几辆挖土机张牙舞爪地在宿舍楼的后面胡垦乱造，接着在宿舍楼的后面又竖起一栋大楼。
　　在宿舍楼和青山之间，有一些菜地，中间有台阶延伸到山脚。山脚树木郁郁葱葱，那里有一间厕所，厕所后面是大大小小的坟堆。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即使想到自己踏上菜地中间的台阶，也感到惊恐不已。但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依旧会偷偷地抬起头，望向那间灰白的厕所，月光照在那里，也变得阴森恐怖。
　　我想到鬼故事里的场景：从那些坟堆里缓缓爬出一些怨气缭绕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挨近厕所，而我在厕所里毫不知情。
　　我一想到结局就再不敢多看一眼，立即用被子将头蒙住。偶尔再偷瞄一眼，厕所依旧寂静，月光依旧惨白。我于是钻出被子，舒了口气，虽然心有余悸，但终于在山里清风的吹拂下，缓缓地睡去。如果宿舍楼后竖起了一栋大楼，后来的学子怕再也不能体会这种心灵冒险的感觉了！
　　大学的宿舍楼后虽然也有一座青山，但是山体不高，到了晚上就被大城市里的霓虹染上各种色彩。大城市里太吵太闹，即使面对青山，我再也没能带着一些奇妙的感觉安稳地睡去。
　　我挣扎着起来上个厕所，已经能听到有些早起的人在走廊上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耐心一点还能听到远处车辆疾驰的呼啸声。
　　我小解完又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睡眼惺忪，眼袋略有浮肿，眼角还带着眼屎，头发东倒西歪。电灯刺得眼睛生疼，我对着镜子努了努嘴，走出来，关掉电灯，继续躺下。
　　被窝已经凉了，我只得手脚并用，把被单边缘朝内折叠起来，然后蜷缩着身体。我习惯性地在枕边摸索了一会儿，拿过来手机。
　　手机屏幕一亮，我的眼睛晃得睁不开，但还是强忍着眯开一条细缝，看看朋友圈有没有新鲜事。结果并没有新鲜事，我又刷新了一遍微博，也没有更新，公众号主们也早已睡去。我想继续看会儿《百年孤独》吧，但眼睛再也承受不住一丝丝光芒地照射，只得关掉手机，捂好被子，再次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