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小老虎不磨牙

7、第 7 章

　　如果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准确的话，我想是时候睡觉了。
　　我突然记起很久以前就在我脑海里浮现过的一句话：醒着我们是作为人类而活，睡着我们才是为自己而活，只有在梦里我们才能体会到真正的轻松和自由。
　　关了灯之后，整个房间一片漆黑。密闭的房间拒绝了一切光亮，我想象着自己正遨游在宇宙的最深处：看不到星光，看不到生命，永恒的寂静，没有尽头。我体会到自己只是一个无比渺小的存在。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仿佛一只被寒冬囚禁了几个世纪的小小蚂蚁。
　　我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蜷缩成生命还在母亲体内孕育的模样。我的手还能触摸到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还能感觉到有机体的完整性。这让我在黑暗宇宙里不断旋转翻滚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点踏实。
　　可我依然在不停地颤栗，如果不是由于被子单薄的原因，那就是来自我内心的恐惧。我尽力去回忆一些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事，例如某个夏天。但，我越是想回忆温暖的事物，脑海中越是涌现出一片更广阔的冰天雪地。
　　我不断地想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想起《冰河世纪》，想起2008年那一场严寒，整个南方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雪国。我又想起喜马拉雅山，想起珠穆朗玛峰，想起终年累月在冰层上生存的生命，想起那些不畏严寒、勇攀雪峰的猛士，想起那一朵被无数人歌咏的蓝莲花。
　　我又想到雪人，想到辛波斯卡的《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
　　在这四面雪崩的墙内
　　我呼唤雪人
　　用力跺脚取暖，
　　在雪上
　　永恒的雪上。
　　在被冰雪包围的世界中，我反而感觉不到严寒了。冰雪越暴烈，我体内的血液就越滚烫。
　　我仿佛也变成了一个雪人，拥有壮硕的身躯和洁白的皮毛。我的双眼锐利如刀，即使在最狂暴的暴风雪里也能找到同伴和食物。我可以在悬崖峭壁上疾行如飞，奔跑数千米也不觉得丝毫疲惫。我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只要被冰雪覆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园。
　　我在零下几十度的夜里仰望着星空，想起自己的祖先和祖先提过的冰山下广袤的禁地。如果某一天冰雪融化汇聚成一条大河，我想我会顺流而下，行走数千公里。我会在祖先的禁地里看到无数奇形怪状的生命，而其中有一种生命最为显眼，他们和我们是多么相似。
　　我想把这个伟大的发现告诉我的祖先和同伴，这是本世纪雪人最大的发现，我们的历史进程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这些生命却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驱赶我，追打我，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只能不停地奔跑，然后我发现身边还有无数个雪人在奔跑，他们的身后也有一群带着愤怒和嘲笑的生命在追赶。
　　我们互相鼓励，有的同伴倒下，我们也不能停下默哀，生存的紧迫不容许我们片刻的逗留。直到某一天夜里，我们的毛发掉尽，身体衰竭，眼中没有了暴戾。我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和这个世界生命的身体变得一样了。单靠这副羸弱的身躯，我们无法再返回自己的家园。我们混入了这方土地。
　　无尽岁月过去，我们也渐渐忘记了那片冰雪覆盖的家园，忘记了那片最纯净的星空。
　　我想起在武汉工作的那段日子。公司和宿舍在同一个园区，园区里还有一个不大的湖和两座不高的山，但小湖精致，小山秀丽。很多个晚上，我奔跑在园区的各条小路，或围着园区，或绕着小湖，一会儿又跑上小山。
　　真是一些挥汗如雨的晚上，我感受着心剧烈地跳动，血液沸腾地燃烧，感受着鲜血穿过皮肤的毛孔变成汗水细腻的感觉，身体仿佛正在重生。
　　在园区内有一个小小的健身房，我在健身房里锻炼腹肌。一个女孩跟我说，如果我的八块腹肌练成就给她看，我欣然答应。一年过去，我的腹肌已然赫赫在目，但是我已离开了那里，和那个女孩甚至没有告别。
　　在高三的时候，我也每天早上绕着操场跑步。四百米的跑道，几圈下来，既驱逐尽了残留的睡意，也不至于大汗淋漓。因为要冲刺高考，所以适当的锻炼是很必要的。跑步都是在做早操之前，每次都能在跑道上遇上班主任，我点头微笑致意。
　　我们暗地里叫他“老王”，是一个不错的班主任。
　　在初三的时候，我也每天早上绕着操场跑步。四百米的跑道，有时候也能遇到班主任。班主任和蔼可亲，可是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教物理。我和他不熟，所以我的物理一直不好。但是我的数学很好，因为数学老师是一位大美女。她的声音很清脆，像百灵鸟的歌唱，又总是很有耐心，和蔼可亲。所以我总是寻找“奥数”上的难题让她为我解答，我充满疑惑和好学的眼神赢得了美女老师的赞许。
　　我不禁真地疑惑：难道我成绩的好与差是取决于老师的长相吗？我一直认为靠的是自己的天赋异禀。
　　但是时隔多年，到了现在，数理化的知识早已堙灭于记忆的长河，长时间的缺乏锻炼又让我的肌肉变得松弛。以前在语文课本里学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曾深深地被这种精神打动。但是日复一日，我依旧在原地徘徊，空负一腔热血！
　　我躺在床上早已不能入眠，想到自己壮志未酬，一事无成，心中悲愤不已。突然一阵奇妙的感觉传入大脑，我心领神会，但是如同往常一样，我的神经里正进行着艰难地抗拒。
　　我知道我身上恶根深种。这些恶根已经变成了一种精神支柱，如同基督教徒做礼拜，喇嘛转山，日本人参拜靖国神社，中国人过春节。我的另一半良知虽然极力地反压，但却阻挡不了我的放纵。
　　这是一种罪过吗？为什么我仿佛还得到了解脱！这是一种悲哀吗？为什么我依旧感到痛快！但是，每当心中那一种快感喷薄而出之后，我却又感到巨大的空虚，仿佛从云端坠落，沉入海底。
　　我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已经无法思考，但是眼前却浮现出我的母亲，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我的初恋，我在武汉工作时允诺过的姑娘。她们一个个笑靥如花，似向我走来，又仿佛远去。
　　我想要呼喊她们，却始终出不了声。我的心底涌现出强烈的自卑感，刹那间觉得自己还不如一粒尘埃。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她们的面容。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我的母亲，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我的初恋，我在武汉工作时允诺过的姑娘。她们一个个安静地看着我，沉默不语。她们向我伸出右手，似要将我拉住，又似要松开。我睁开双眼，她们又都消失不见。
　　我的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这让我联想到自己死后的世界。如果我死了，我的四周也是毫无光亮。我看不到自己的手，看不到自己的身躯，看不到所有爱我和我爱的人。但是死后我会心底明净，我拥有漫长的时间思考前生，并默默地忏悔！
　　等我清醒过来，我又咒骂着自己的思想，竟然要将我引向死亡。我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现象，这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我不忌讳死亡，却也珍爱生命。
　　想到“珍爱生命”这四个字，我不禁又自嘲起来：一个时时刻刻浪费生命的人，还有资格说出“珍爱生命”四个字么？
　　我想自己真不应当再如此庸庸碌碌地下去了（虽然这句话我已经千百遍地说过，但是我必须还得这样告诫自己），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看看书。一时间我又不知道该看什么书。
　　我想起自己曾在微博上看到过有人总结出一个男人必看的一百本书，虽然我不知道这位怀有侠义心肠的朋友是怎样归纳出来的，但是此刻却可以作为我的参考，因此我对他致以我的谢意。但是从一百本书里挑一本也是一件颇费脑筋的事。我是一个十足的天秤座，总是难以抉择与权衡。
　　这些书囊括了古今中外，各个学界，其中有一些我已经看过。我是很想全部都阅读一遍，但是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最后，我选中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页面上有《纽约时报》的一句话：《创世纪》之后，首部值得全人类阅读的文学著作。很早就有朋友对我说：我会孤独终老。我也曾在某些时候，深深怀疑自己是否将会一直孤独下去。这本书在这时候走进我的生命，只是一个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