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小老虎不磨牙

48、第 48 章

　　离开家的感觉总是让人感伤。我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间，无精打采，走到床边便直直地倒下。刚躺下不久，就听到有人敲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立刻惊醒，从床上站起来，警惕着走过去拉开门，面前的人竟是隔壁的中年夫妇。我疑惑地问他们：“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他们的身高差不多只到我的胸部，微微仰起头看着我，面带笑容，女的说：“今天下午我们包了饺子，想给住我们这排的人都送一些。快新年了，我们这些在外面过年的人都不容易。虽然平时说不上话，但快过年了，我们还是想给大家送份祝福。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新年？不是已经过了吗？我心里猛地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世界。
　　她把用白色食品袋装的饺子送到我面前。我赶紧接住，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又忙着说：“谢谢！也祝你们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我想着自己作为一个有礼貌、有涵养的青年，至少应该把他们请到房间坐一坐，但是一想到房间浓烈的味道，便打消了这个想法，一时间提着袋子，站在门口，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倒没在意我有些什么想法，继续保持着笑容说道：“我们先去把这些饺子送了，就不打扰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的人在不在房间？”
　　她指了指我隔壁的房间。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了一眼，小情侣的房间漆黑一片，于是对他们说：“我也不太清楚，前几天都还在，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他们又走到小情侣房间的门口。女的轻轻敲了敲房门，喊着：“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谁啊？”我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正是那个大嗓门的女生，声音中有些疑惑，有些不满。
　　“过来送饺子的，现在方便吗？”
　　“哦，稍等！”
　　我听到房间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蹬着鞋来到门边，开了灯，再打开门。我一瞅，正是那个女生，她的男朋友正站在她身后。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大大方方地看到他们。他们的头发有些凌乱，似乎刚睡醒，脸上都带着倦容，透着一丝疑惑。
　　送饺子的妇女见到他们，立刻笑着说：“真是抱歉，打扰你们了！我们就住在旁边那间房。我们今天下午包了一些饺子，想给大家都送一点，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新年里送上的一份祝福。祝你们新年快乐！”说完把饺子递了过去。
　　女生接过饺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看了一眼他们，又看了一眼我，接着说：“谢谢！也祝你们新年快乐！”
　　中年妇女显得很开心，又指了指他们房间的隔壁，继续问：“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房间的人在不在？”
　　女生和她男朋友对视了一眼，继而有些遗憾地说：“我们也不知道！”
　　“行！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还要继续把这些饺子给送出去。”
　　中年夫妇笑着点了点头，又走向下一个房间。隔壁的小情侣在中年夫妇一走开便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我倒没有着急关门，继续看着他们送饺子、送祝福。但是，中年夫妇后面一个饺子也没有送出去，整条走廊两边的房间似乎就只有我们这相邻的三间房还住着人，不知道其他房间的人是回家了，还是故意不开门，抑或是根本没住人。
　　我退回自己房里，关上门，一边想着自己似乎很久没吃一顿好饭了，一边手就往袋子里伸，忽然就听到左边隔壁的那个女生说话：“你说这饺子能吃吗？虽然看上去他们是一片好意，但毕竟无亲无故的，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好，你说是不是？”
　　“......”
　　“扔了吧！反正我们又不愁吃的！”
　　“......”
　　“万一有毒呢？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随便送上点吃的，谁能放心！扔了吧，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
　　“我们说的话会不会被他们听到？”
　　......
　　听到这里，我直感觉后背发凉，立刻到床边坐下，心中不禁又对这个女生暗暗腹诽：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我拿出一个饺子塞入口中，饺子还留有余热，馅里除了猪肉还有白菜，味道十分不错。吃着，我不禁又想到现在自己已经处于现实世界。中年妇女嘴里的“新年快乐”一遍一遍在心中响起，不断提醒我今天是除夕！
　　我又想起家中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弟弟，猜想着此刻家中又是一幅怎样的光景，断断不会像幻想世界中的一模一样，是更加幸福和谐，还是更加烦乱哀伤？我又怎么能够猜得到？尤其是母亲，她此时的情况究竟是好是坏？她是仍然在医院，还是已经回家？我都不知道啊！我又开始痛恨自己摔碎了手机，痛恨自己甚至在幻想中沉醉于麻痹状态，更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我一咬牙，咽下去的饺子刚好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我提起床边的水瓶，才发现原来已经没有水了。“操！”我从喉咙里硬生生地憋出这个字眼，然后把手中的袋子猛地扔向面前的墙壁。“啪”的一声，袋子破碎，里面的饺子像一个个绝望无助的孩子一样从天空坠落，落在地上，乒乓作响。
　　此时，那个饺子在我喉咙里就像是一团棉布，既带给我灼痛的摩擦感，又吸尽我千辛万苦分泌出来的一点口水，教我难受地想要抓破喉咙。我不敢再耽搁，立刻起身跑到卫生间，也顾不得恶臭，拧开水笼头，双手接了一捧凉水就往嘴里送。我撅起嘴巴一吸，一捧水全部流进了喉咙，把那团棉布似的饺子冲进了胃里。
　　当我正准备直起腰舒缓一口气的时候，残留在舌头上的水终于被味觉细胞感知，把味道瞬间传入大脑。天哪！那种味道让我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感，就仿佛水里混杂着屎尿，更像是一团擦过公共厕所的抹布又来回地擦着我的舌头，虽然我从不知道屎尿是什么味道，但此刻我的肚里就仿佛塞满了承载这些味道的事物。
　　下一刻，我就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但除了吐出最后吃下去的那个已经不成形的饺子之外，再也吐不出什么。尽管这样，我也根本停不下来，不时有透明的液体从嘴角连成丝流下，也不知道是什么。
　　最后，我甚至连呕吐的力气也没有了，头昏眼花地半靠半蹲在墙角。地上的积水混杂着呕吐物凝聚出一张人脸，似乎在不遗余力地嘲笑着我。我伸出一根手指，有气无力地在人脸上一搅，嘲笑就化为了乌有。
　　过后，我感觉有了一些力气，缓缓地站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几乎快认不出自己了！除了凌乱的发须未白，整张脸仿佛已经苍老了三十岁，如老树盘根错节的皱纹，如猪笼草般浮肿的水袋，一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朝气。我伸出十个手指，想把头发往后顺顺，但当手指如爬犁一般犁过，十个指间竟夹出了无数的发丝。我不敢再整理头发，担心再顺几遍，头上就寸草不留了。
　　“哈哈哈！”我大笑三声，将手指间的头发吹飞，再一拳轰向镜子。“砰”的一声，镜子应声而裂，裂纹如蛛网一般蔓延，又仿佛蔓延在我的脸上，如没有光彩的烟花绽放。随后，一些碎片落下，有的打在洗手池上，有的打在积水的地面，一阵叮当乱响。
　　我收回拳头，指关节和手背已经鲜血淋漓。我稍稍感到安慰，至少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还是殷红的，还是流动的，还是年轻的。
　　我回到床边坐下，用被单把手上的鲜血擦净。指关节上只破了一些皮，手背上也只留下一些细碎的伤痕。我看着染红的被单，心绪却又渐渐地平静下来，自嘲似的笑了两声，仰倒在床上，竟有些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躺了一会儿，想到今天是除夕，也不知道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没有。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已经爬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打开了布满尘埃的电脑。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半，离晚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我茫然地看着电脑桌面，偶尔弹出来一个窗口，一些热点新闻，一些明星八卦，一些服饰搭配，一些无聊游戏。我出奇地没有挪动鼠标，将它们关闭，而是任由它们在那儿一遍又一遍地翻页。这些不断闪烁跳动的文字与图片让我感到自己还和这个现实世界有着一些关联。我又自嘲地笑了两声，从不曾料想，这些东西竟然带给了我些许安慰。
　　渐渐的，在等待中，我的脑海又变得一片空白，没有思考，没有回忆，没有想象，真空的一片空白。但是，我多么幸运啊！身体内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比一颗等待风化的石头更加知命，比一片等待腐烂的落叶更加静心。
　　即使我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但就属性而言，我也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如果我愿意，我便可以随时化作石头、落叶，化作任何一个无生命的物体，无烦无忧！
　　八点的时候，晚会正式开始。我从小小的荧屏之中，看到了无数的笑脸，听到了无数的欢笑，健康的人群，充满活力的身躯，灯光溢彩，绚烂夺目。又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啊！又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啊！可是......可是......这一切，都已与我无关！
　　我被遗忘在这个与整个世界无关的角落，被遗忘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曾几何时，我也像他们一样，拥有无数个可以欢笑的理由。可是现在，与我相关的一切都糟糕透顶，现实中的我——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我决定，要彻底地逃离这个现实世界，永远地住进幻想世界！我要让生命的光芒在另一个世界绽放出它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