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小老虎不磨牙

45、第 45 章

　　从梦中惊醒，我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睡衣里边还有些粘乎乎的汗液，稍微一动就粘着皮肤，恶心至极！我想翻个身，身体刚转到一半，就感觉腹痛难忍，像腹部吊着十吨的石墩，一直把我的身体往下拽，又不得不趴回床上。
　　手紧摁着腹部歇停了一会儿，疼痛感才又逐渐消去。有了刚才的教训，我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将身体一点点翻转。身体终于全部翻转过来之时，我就像绕着地球跑了一圈，气喘如牛。
　　仰面躺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但是动作在决定之前发生，也省得我动脑子。
　　“哈哈！哈哈！”我直接大笑了两声。笑出声之后，我才发现我这是在嘲笑寂寥的时间。发现这个动机之后，我倒笑不出了，只觉得更加无劲。
　　忽然，我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了。但，是在左边，还是右边，我一下子竟分辨不出。我接着又听到一个中年妇女结实又洪亮的声音：
　　“你先去把这个猪肉跟这个白萝卜炒了，然后再炒个豆腐。今天中午吃这两个菜就够了。”
　　一个男的声音接着响起，也很结实，却稍稍低沉，还有些沙哑：“这一块猪肉太少了，板上那一块也拿来，一起给炒了！”
　　“不用！差不多够了。早上还有些剩菜，等下放饭里面热一热。吃过饭后，把那些肉剁成馅，赶紧把饺子包了。今天除夕，尽量赶在春节联欢晚会之前给送了！”
　　“行！你把那个大点的盘子给我，这个有点小，怕装不下。”
　　片刻，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再一会儿，又有电视机里面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枪声、炸弹声和呐喊声，我觉得是抗日电视剧的可能性最大。唉！可惜都与我无关！
　　我又闭上眼睛。除了唉声叹气，我还能做什么呢？
　　除夕，今天已经是除夕了，农历已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去年的今天我在家里，前年的今天我也在家里，每一年的今天我都在家里，除了今年！虽然长大了以后，这些日子所能带给我们的欢乐越来越少，但是要我们完全抛弃，谁又能做得到呢？
　　十年之前，大约是我记忆中有些模糊却又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每次除夕的到来，似乎都能将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放大到胀破宇宙！尤其到了傍晚时分，家家户户便开始忙碌起来。
　　首先要做的便是敬神。在家里，这些事情基本都由奶奶和母亲操持。先烧好一锅开水，母亲捉来一只能够打鸣的雄鸡（一般母亲从鸡笼里捉来的都是我、弟弟和父亲最喜欢的那只），杀鸡拔毛，清除内脏，然后摆到一只大白瓷盘里，端到神龛前的大红八仙桌上。
　　这时，奶奶也已经将切成四方四正的猪肉块用开水煮熟，摆上盘子，端上八仙桌，放在雄鸡的一侧。然后，母亲开始准备白酒、供果，并负责督促我、弟弟和父亲洗干净手，老老实实地站到正堂里，不准乱跑，也不准乱说话。奶奶则准备好红蜡烛、香纸、蒲团、碟盏、牛角卦，把正在厨房里烧着火、懒洋洋坐着的爷爷也叫出来。
　　奶奶站在最前最中的位置，恭恭敬敬地站着，开始念叨。奶奶嘴里念叨的话一年下来基本一个样，首先是感谢神灵菩萨，再感谢家旺先祖，然后把家里人（包括在外打工的两位姑姑以及她们的家人）的基本情况陈述一遍，并虔诚地祈求神龛上享受着供奉和烟熏的各位大神保佑。奶奶念到谁的名字，谁就得向前一步站到奶奶身旁，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弯腰，拜三拜，然后奶奶开始打宝卦。
　　如果是给我和弟弟打了几次没得到想要的卦象，奶奶便把我们平时哪里做得不好不对的地方都说一遍，母亲在旁边及时补充。我和弟弟往往听得憋着发笑，因为有一些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凡是有关坏小孩调皮捣蛋的坏毛病都安到我们身上，以表达我们的诚心诚意。然后将卦再扔一次，果然，奶奶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卦，母亲也喜上眉梢，而我和弟弟则如获大赦一般，赶紧溜开。
　　敬完了神要放鞭炮，这便是我和弟弟喜欢做的事情了。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现在用烟花代替爆竹的习惯。一般爆竹都是用两种，一种是小个的穿成一串的鞭炮，另一种是一个一个的大炮仗。放鞭炮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其间夹杂着放大炮仗，哔哔啵啵的连续响声夹杂着大炮仗断断续续的爆响，总会让气氛显得格外热闹。
　　放完了爆竹，母亲拉着父亲又要忙着准备明天去亲戚家拜年要带的东西，每一家带多少礼品、放多少爆竹都清算好，用一个大塑料袋装好。奶奶便收拾敬完神的盘盘盏盏，然后准备晚饭。爷爷又回到他的火炕前，烧着火，烤着火，抽着烟。我和弟弟的快乐时光则是才刚刚开始。
　　以前的一串鞭炮里总会有许多因为做工不良而使得引线未燃的小爆竹单个脱落，我和弟弟便在满地的爆竹纸屑里翻寻着这些落单的爆竹。来来回回，几经确定再没有遗落的之后，我们便从神龛前的香炉钵里一人抽出一根正燃着的香烟，跑到外边暮色浓稠的小路上将小爆竹一个一个地玩完。
　　小山村里的小孩可不少，这种单个小爆竹的响声总会在群山合抱的村子里远远近近断断续续地回荡，直到所有小孩被家里的大人叫回去吃晚饭。
　　晚饭是非常丰盛的，一年之中也就少少的几次这么丰盛，并且这几次之中有一大半都归功于这个春节。桌上除了大鱼大肉，母亲还摆出一个平时擦干净存好的盘子，花花绿绿的非常好看，然后装上一些花生瓜子、糖果、蜜饯之类的零食。
　　我和弟弟也是一脸无奈，平时吃不到，现在吃不下，最后还要被母亲强迫着多吃点。不过，我和弟弟还是乖乖地又多吃点，只想尽快结束晚饭。因为只有吃完了晚饭，奶奶和母亲才会给我和弟弟守岁。
　　守岁的时候总是特别开心。我和弟弟拿着奶奶和母亲给的红包，迫不及待地打开，然后可怜的红包立马就被我们扔到一旁，只有里面的票票才被我们喜滋滋地挤进口袋，想着今后怎样花这笔钱，当然花销的名目上都是一些爆竹、零食、玩具之类的。当然，这种美妙的滋味只会持续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母亲又会把票票拿回去，包括奶奶的那份，美其名曰：我先帮你们收好，怕你们给弄丢了！
　　吃完饭，守完岁，休息一会儿，每个人都要洗澡，无论是昨天刚洗的澡，还是一个月前洗的澡，今天都要洗过。那时没有淋浴，都是到澡盆里洗，一个一个来。弟弟总抢着先洗，洗完好看电视。我总捱着最后洗，大冬天洗澡太冷，总想到最后逃过一劫，但从未如愿。
　　洗完澡后，大约八九点了。爷爷奶奶都先睡觉去了。我和弟弟总想着赖在父母房里看看电视，但父母也想要睡觉了。母亲便把电视一关，催着我们睡觉。父母没有看春节联欢晚会的习惯，并且村里人到十二点一过便要争先恐后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争放新年头一响鞭炮。
　　我和弟弟睡在一块。弟弟沾床就睡，我总是还要再捱一两个小时才能睡着。到了十二点，正是我睡得迷迷糊糊正香的时候，突然大炮仗和鞭炮劈哩啪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每一声响都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弄得我极其痛苦。
　　然后，就听到父亲大声叫我们起床。弟弟在爆竹响起的时候，就忙着穿衣服爬了起来，听到父亲的声音时，已经开始“咚、咚、咚”地跑下楼去。我却翻个身，用被子把整个脑袋都埋起来，想接着再睡。父亲喊了我一遍又一遍，全被我当耳边风。
　　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弟弟在下面放单个的小爆竹，“叭”一声，“叭”又一声，听得我实在睡不下去了，因为再睡下去，刚才放的鞭炮落单的小爆竹就要被弟弟全部捡完了。看到我一脸郁闷地下楼，父亲和弟弟都咧开嘴冲着我笑，眉眼之间似乎有几分阴谋得逞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母亲和奶奶又张罗好了一顿饭菜，但我们哪里还吃得下呀！母亲板着个脸说：“吃不下也要吃一点。听话，新年里不要让我开年光捶（年光捶是新年里大人打小孩的一种特别称呼方式）。”我和弟弟拗不过，只得又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
　　又吃了一顿饭，我和弟弟说什么也不肯上楼睡觉。刚醒来，谁又能睡得着？我们都是小孩子呀！父母也没有再睡的想法，便没有强迫我们。我们立马就窝到火箱里，看起电视。
　　看电视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渐渐的，外面的天色就亮了起来。一年之中，我和弟弟基本没有见过这个时候的山村模样。浓稠的白雾笼罩着田野，笼罩着屋顶，笼罩着山林，还混合着昨夜燃放鞭炮的硝烟味道，像是神仙把纯白的牛奶倒在我们的村子里，让每家每户、每一寸土地、每一株植物都能够品味到来自神仙特别的新年祝福。
　　十年之前，每一年的冬天都会下雪，即便我的家是在南方。冬天不下雪，似乎过年都会少了许多味道。
　　去亲戚家拜年的时候，身上穿着厚棉衣，脚下穿着厚棉鞋，走在积雪的路上，踩下深深的脚印，或者踢飞一堆积雪，总是让我们心情大好！到了亲戚家，也要先放爆竹。放完了爆竹，亲戚便拿出果盘，端出热腾腾的茶水，顺手又接过我们父母手中拎着的包裹，让我们到火炉旁烤火，一块坐着聊天。只有外面的世界堆着白色的雪，空气分外冷冽，我们坐在火炉旁烤着火，喝着热茶，才感觉到了这里分外亲切！
　　当然，令我和弟弟感到这里最亲切的时候只有亲戚塞给我们红包的时候，虽然，过不了多久，当我和弟弟落了单，母亲便抓着机会又将我们这些还没焐热的票票收去保管了，一边还做着我和弟弟的思想工作：
　　过年到处都有好吃的，你们也不用去商店买。爆竹？爆竹哪一家没有，你们去地面上找就是了，也用不着买。玩具？你们买回来没两天就玩坏了，还不如不买，还记得你们去年买的那把玩具枪吗？买来一个小时还没有，就弄坏了，退也退不了。反正，钱在我这里，今后都是给你们用的，你们想想，今后开学了，哪样不需要花钱？行了，也别撅着个嘴，给你们一人留一块钱。拿好，可别弄丢了！
　　一块钱虽然少，但在家人和亲戚都不注意的时候，还是被我和弟弟毫不犹豫地跑到商店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