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小老虎不磨牙

2、第 2 章

　　我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身体好歹有了一些知觉。我的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尽量不让一丝热量逸出。
　　我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一个婴儿，紧紧地抓住这个小小的摇篮。这个摇篮正靠岸在一个孤岛，孤岛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上海就是这片海洋，而孤岛的名字叫做新桥。这片汹涌澎湃的海洋令我无所适从，我任由海浪带我漂泊。但是为了生存，我必须靠岸。
　　新桥，也是生我的村庄的名字，所以这里让我有种回归故里的错觉，我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
　　因为这个公寓的楼层有两道走廊，所以两道走廊旁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间。
　　我的房间处于走廊的中间，只有一扇窗户面向走廊开着，而走廊如果不开灯，就是一片漆黑，所以我这个小小房间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手机显示此时是晚上六点过七分，我推测外面天色应该暗了下来，街灯和各色的霓虹灯也应该已经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
　　肚子有些饿了，但是我不想离开房间，我甚至不想动手掀开被子。
　　如果我能起来，只要走几步路到楼下，就能看到一间包子铺。只是，我不能确定他们垒得高高的蒸笼里是否还有包子。
　　这个时间点，那里有时候还会有好几笼热腾腾的包子，有时候却已经卖完了。如果还有的话，我会买上两个鲜肉馅包子和两个牛肉馅包子。
　　包子里鲜肉和牛肉的份量很足，汤汁浓密。此刻，我似乎能隔着被子和房子闻到包子散发出的腾腾香气。
　　沿着新南街走上几十米的路程，有一家干果店。我想此时干果店里应该人来人往，收银台的姑娘却依旧不慌不忙。这是个勤劳并且心地善良的姑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店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各自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小方盒子里。我对此感到惊讶，如果是我，绝对会将五花八门的货物弄得一团糟。
　　小姑娘一个人，带着淡淡的微笑，不慌不忙的给排队的客人称量，然后结账。客人总是尝一尝瓜子或花生的味道，无论是想买或是不买，姑娘也不会制止。
　　我总是会买奶油香瓜子和奶油香花生。我规规矩矩排队，规规矩矩付钱，规规矩矩看着她。她依旧不慌不忙，我们各自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想这应该是个勤劳并且心地善良的姑娘吧！
　　从干果店往回走，到十字路口右转再大约走一百米，有一家不是很起眼的小饭店。我使劲地想，也记不清店名为“饭菜骨头汤”还是“菜饭骨头汤”。
　　饭菜很可口，价格很实惠。老板娘是位中年妇女，不多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电视或看着门口。岁月已经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也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有着农村人特有的勤劳朴实。
　　我忘记了是什么原因驱使我走进这间饭店，点了一份红烧大肉加狮子头。吃完，我对老板娘说：“你这儿的真好吃，是我在这边吃过最好吃的。”这是真心话，发自我的肺腑。之后每次来吃，我的大肉就总比别人的块头大。
　　饭店出门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走过大街是一个公交站台，我就是在这儿下的车，触碰到了这块土地。
　　站台后面是一个大超市，这是我常来的地方。到目前为止，我已经从那里买了好几百块钱的东西。
　　大抵有一个电饭锅，两只碗（其中一只已经不小心摔碎了），两双筷子，一只汤勺，一个热水壶，一个热得快，一个排插，一把水果刀，一瓶沐浴露，一支牙刷（牙膏已经有了，从大连带的），还有一个脸盆，一个垃圾桶，两卷垃圾袋，三袋大米，一篮子鸡蛋，两包面条。
　　我再拼命想想的话，应该还有四根胡萝卜，三个土豆，两袋小白菜，一盒青椒。哦，对了，还有一瓶酱油和一包盐，以及一包冰冻水饺。
　　我本还想再买一台热电扇和几斤鲜肉，可是没钱了，何况我还不会炒肉。此外，我的被子、床单和抽纸都是在别处商店买的。
　　我想象着公寓外此刻和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同时对自己非凡的幻想力和记忆力感到沾沾自喜。我想：别人眼中看到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应当是快乐的、积极的、充满活力的、心地善良的大好青年吧！
　　我总是穿着得体的衣服，带着淡淡的微笑，谦逊大方地走着，对陌生人投来的目光报以最虔诚的眼神问候，主动给老人、小孩和急着上班的人让路，时时刻刻遵守着交通规则，从来不乱扔垃圾，因此我坚定认为自己真是一个大好青年呢！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洋洋得意起来。但是，每次这个时候，占据我脑子各个犄角旮旯里的恶劣思想总会跳将出来，高举着鲜明的旗帜，呼喊着响亮的口号：“彻头彻尾的骗子，虚伪者！”
　　我不由自主地更加抓紧了被子，蒙住自己的脸，直至我呼吸困难。
　　此时，我想到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我自身并没有刻意地反省自己，就已经承受了多次的良心不安，假如我每天按时“省吾身”，那我岂不罪恶滔天了吗？
　　我又想到自身与孔圣人之间的差距，也意识到自己虽然从小读圣贤书，却并没有很好地传承圣人的思想。
　　我又想到了《中庸》里的“慎独”，再想起了新南街上一家按摩店。金碧辉煌的店里充斥着粉红色的灯光，一张粉红色的长沙发上总是坐着一个或几个曼妙的女子。
　　她们穿着性感的紧身衣，翘着二郎腿，慵懒地靠着沙发。隔着大街，我仿佛依旧能看到她们迷蒙的眼神，闻到空气里散发的醉人的香水气息。
　　每次路过，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朝里边看上一眼或几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心里一边暗自庆幸着没被别人发现，一边又遐想着那些撩人的女子。
　　我并没有为此感到惴惴不安，觉着这是男人的天性，顺天而为而已。何况我也只是隐约地想想，不算出格，自己还能算一个合格的君子吧！
　　摇了摇头，又翻了个身，我索性不再去想那处地方。对于□□，等同于其它许多玄之又玄的事物，我总是敬之畏之。
　　待我想到新南街旁边那条静谧的河流，心情终于缓和了下来。
　　我不知道河流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将汇入哪条河流。它瘦弱的身躯悄悄地穿过这片土地，仿佛也穿过我的身体。
　　清澈的河水不慌不忙地流淌，像干果店那个姑娘一样，不知不觉地将我的思绪带到了远方。
　　可在远方，我不见了河流，也不见了姑娘，寂寥的天地里处处是浓浓的雾气。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我想转过身，想抓住一淌河水，然后溯游而上，回到原来的地方。
　　然而我的任何举措都是徒劳，我怨恨自己为何总是将自己陷入这般无路可走的境地。
　　就在我彷徨失措的时候，一阵“叮呤、叮呤、叮呤......”的声音划破层层雾气，传入我的耳里。
　　我突然就想起来了：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有一位收废纸的老头，脚踩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把手上垂挂了一个破旧的铃铛。
　　老头慢悠悠地踩着车，嘴里随意地喊上一句“收废纸喽”，然后左手拉一下铃铛，铃铛就响起“叮呤、叮呤、叮呤......”的声音。铃铛的声音清脆悠扬，总能淹没其它一切嘈杂喧闹的声音，然后传入我的耳朵。
　　我那时候就站立在小河边，望着河水悠悠，心里感到无比幽静。
　　当老头远去，我听不到铃铛悠扬的声音时，就转身走进小河旁边的公园。公园不大，却有一片茂盛的松树林，一条小径蜿蜒着伸去松树林的另一边。
　　走过小路，看到一个不大的湖泊，湖水倒映着淡淡的光亮和松树林斑驳的身影，清明幽深。记得在前段时间温度很低的时候，我看到湖面竟结了冰，在白日里阳光的照耀下升腾起一层又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色雾气，宛如仙境。
　　我忽然想起自己有好一段时间没去小河边和公园了。我变得懒惰了吗？我不禁怀疑自己。如果真是这样，我岂不是犯了天主教义里七宗罪之一的“懒惰罪”了吗？
　　譬如每天早上吧，我总是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时，就听见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又听见走廊上响起一波又一波赶着上班的脚步声。
　　再譬如这个小镇里的人吧，虽然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人口也不多，但是每天人们都积极勤奋地工作着，带给这个小镇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尤其到了晚上，有勤劳的青年推着烧烤车，在路边支起了小摊；有勤劳的妇女也赶着繁华的路段铺上了地摊；小门面服装店门口也站着勤劳的售货员，喊着响亮的口号：“过来看一下啦！买一件送一件啦......”；还有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下面停着一溜拉客的摩托车，车主们各个精神抖擞。
　　大约到这个时候，小镇上忙碌的人们就会听到一阵“叮呤、叮呤、叮呤......”的声音从隐约的夜色里传来，原来是收废纸的老头慢悠悠地踩着三轮车来了。
　　我躺在被窝里漫无目的地想着小镇上此时和过去发生的事，想着小镇里无数勤劳又心地善良的身影。又想到，我真地变得懒惰了吗？不过我不信奉天主教，所以我的灵魂并没有受到那些既定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