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庸也

15、春风得意

　　夜，那么黑，那么长，但总有天亮的时候。此处四周静悄悄地，室内点着一盏很小的油灯，直到渐渐的只剩下耳边传来的低微的呼吸声。
　　韩金才缓缓睁开眼，轻轻吸了口气，却依然不敢乱动，直到确定白川没被她惊醒，她才扭动僵硬的脖子，去看躺在她身侧的男子。十年不见却十年来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和她絮絮叨叨，照顾她一切的再熟悉不过的人–白川。其实她早在白川进来前就苏醒了，但她浑身无力也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索性继续装睡，直到这会儿他睡着了，韩金才敢睁眼看他。
　　借着昏暗的灯光，见他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蹙到了一起，呼吸也时快时慢，韩金目光微悯，心里全然不是滋味儿。
　　此时她的心情复杂极了。真傻！竟然等着她这个活死人十年。如果这事儿换到她身上，她未必能做到。
　　再转动眼睛一看，发现那触目惊心的一头银发，韩金霎时睁大了双眼，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白川，心里一阵难受，不自觉的就落下泪来。
　　韩金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被人这么爱着护着，即使她都以为自己死了，却还有人日日夜夜祷告老天，让她活过来。
　　更从未想过，还真活了过来，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一醒来就见到正值壮年此时却早早地满头银发的白川。
　　蓦地韩金有些惊慌地伸出没什么力气的手擦掉眼泪，她怎能这么心软呢？要不是白川她和穆鲲怎会四处躲避，她也不会躺了十年。韩金狠了狠心眨掉睫毛上的湿润，想到这十年来白川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她又不忍了。她惊慌地意识道，她竟然对面前这个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怜悯和心疼。听说人与人相处久了，就会产生感情，难道……韩金不敢想下去。
　　她从前最讨厌对爱情不忠贞或者去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可现在，她陷入深深的迷茫。

　　突然，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白川起身半卧在韩金头顶，他欣喜地盯着她，一瞬不瞬，生怕这是个梦。韩金被他一吓只能怔怔地呆滞地看着他。蓦地，白川一挥手，室内烛火燃起，顿时明光的烛光让韩金不适的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时，她看见白川脸上的表情从方才的紧绷道现在的释怀，最后那双望着她的双眼滴下泪来，落在她脸上。泪水温热的触觉，让韩金心也跟着跳了一跳，她动了下身体，想要说话，不想白川已俯下身来抱住她。这个怀抱很熟悉，在这十年里，白川每日都会抱她，给了她再黑夜里无数的安全感，甚至是依恋。可现在她醒了，她突然无法面对了。于是她伸出手来去推他，可力道太小，一下就被白川抓住了手。她面上一红，就要挣脱，觉却是不能，耳边是白川带着失而复的又惊喜又压抑的低沉呢喃：“玉儿，玉儿……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白川说着就再韩金额头落下一吻。
　　韩金红着脸低垂着视线，不敢看他。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总归来说是白川救了她一命。她不好说出伤害他的话，见白川依然抱着她不撒手，半晌，她才举目与白川对视，道：“谢谢你，救了我！”
　　兀自高兴的白川听了她的话，却是顿了一下，望着韩金正和他对视的双眼，眼神闪躲了一下，双手都有些紧张的再韩金身侧捏成了拳头，少顷，白川才组织好语言：“当初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说着生怕韩金生气一般，稍微松开韩金，一脸愧疚又害怕地看着她。
　　韩金正觉得处境尴尬，又见，白川一副生怕她马上就离开的可怜表情，她又开始觉得迷茫了。她甚至觉得一声感谢都太无情了。可明明是因为他，她才跳崖的啊！
　　颤抖的身体，像是给他安慰一般，轻轻地拍着。

　　韩金无助地闭上眼，缓缓地抱住白川，这个在这十年里无微不至地给她温暖的怀抱，白川浑身一震，旋即热泪再次盈满他的眼眶，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里，双臂收紧更加用力地抱紧韩金。
　　时间在烛火中燃烧，相互拥抱没人率先出口，一阵静默，韩金觉得特别难耐。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沉默。她轻轻推开白川，让彼此隔开一段距离，才轻声道：“其实我不是玉儿，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中国。”不知怎地她就想告诉他这些。
　　白川目光温柔地一直盯着她眼睛，伸手摸她的头发，点头道，哑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韩金愕然，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脸苦笑的白川。
　　白川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是我，是我将你带到了这里……”白川猛地捧着她的脸，目光痛苦地压抑着心中的千言万语与韩金对视，待韩金尚在呆愣间低头轻轻在她疑惑而吃惊的脸上落下一吻。
　　待他将来龙去脉说完，韩金这才了然，为什么她会穿越，连带着穆鯤也来到了这儿，可是为什么呢？
　　想到鯤，他还好吗？韩金眼神暗了暗，将白川推得更远些。
　　白川不知她心中所想，厚着脸皮径自又朝韩金贴了过去，语气亲昵道：“韩金，你是韩金，我的韩金！”
　　韩金望着又贴上来，并一脸温柔的白川微微点头，又叹气，此时她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她虽然一直是个活死人却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只是不能醒过来而已。所以她知道白川对她有多么在乎，对害她变成个活死人有多么懊悔，甚至他一直都以为她死了，所以才将她藏到这万年寒冰密室里，而他也像不怕冷似的，日日夜夜不辞辛劳陪着她，照顾她。他平时话很少，她觉得他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或者同塌而眠抱着她，而他说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希望她能活过来或者责怪他自己的絮絮叨叨的话。就这样她每日忍受着盯着她的灼热的目光，一边又在他离去后期盼着他能快些回来。
　　她不知道她是太怕孤独，还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所以现在她连问一句穆鯤近况的话都问不来。她不想眼前这个男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变成十年前那样可怕的人，也不想她再一次害得穆鯤东躲西藏。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搞不清她自己的心了，她发现她既担心着穆鲲同时也有些在乎眼前这个人的感受。
　　很多话她都说不出口，她隐约觉得面前这人对她的心意甚至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她觉得烦躁极了，她不想继续与白川单独处在一室了。
　　“我饿了。”韩金低着头不看依然沉寂在喜悦中的白川。说完又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白川见她又和他拉开距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感到了她情绪突然的变化，又见她刻意避开的目光，他不禁觉得胸口处竟然比这过去的十年还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咽下那些不适，缓了缓，他弯腰伸手，揽起她虚弱的身体抱在怀中，也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不容反驳地抱着韩金一路穿过静谧的宫殿、走廊，直到来到膳房。
　　因为知道这几日韩金就要醒了，厨房里白天黑夜都留着人守着，这会儿看着白川抱着韩金出现在此处，宫人来不及行礼，赶紧端出早已做好的小米百合粥、黑米肉糜粥、红薯枸杞粥等主食和几样清淡的精致小菜放在桌上供她选择。
　　白川让韩金坐在他腿上，姿势之暧昧，让本以为可以不再和他单独相处的韩金浑身更加不自在，加上边上还有人就更让她窘迫羞赧了。
　　韩金见着面前不一会儿就排成两排的稀粥和各式菜点，顿时傻眼，她哪能吃这么多。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都准备了一些，不过你身子刚好，就委屈一阵，喝点稀粥好吸收。”白川抱着她，像是哄孩子一样宠溺地说。
　　韩金难为情地缩着脖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白川见她为难，又见她脸上的比先前还红的红晕，一时一阵心神荡漾，清了清喉咙才开口：“宝贝金金慢慢选，若是都不喜欢，我立马叫人给你做你喜欢的。”
　　韩金顿时摇头，伸手指了一样。一看天色就不晚了，她怎能耽误了御厨们休息的时间。
　　白川心情很好，征询了她的意见要了碗黑米肉糜粥，乐呵呵将她抱紧了些。
　　看着白川一副小心翼翼地端过粥宫人手里的粥，生怕烫着她地吹了好几下勺中的粥，才正要亲自为她，韩金哪里受得了被人这样侍候，赶紧用恢复一些力气的手，抢过勺子，道：“我自己来，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吃。”
　　白川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被她抢走的勺子，为她吃饭可是一种享受啊，就被她生生抢走了。于是赌气的白川就是不放开韩金，让她一直坐在他腿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如此一来他才满心欢喜地一边端着碗一边看着她喝粥。由于，白川一刻不放地盯着，韩金喝粥的过程也格外艰辛，好不自在，好在粥和菜都和她胃口。
　　白川却不管她的不自在，双眼满含宠溺，似乎永远看不够。见她手没多少劲有点抖，吃得也慢但好在都吃完了，最后，白川又掏出一张方帕给她擦嘴，这一切做完，白川心里美美地看着怀中的人，越看越入迷，心里眼里都是眼前这个有些倔强又不同于这个世界气质的女子。
　　韩金实在窘迫地没型了，只好开口提醒他该离开膳房了，白川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又看了看一旁的御厨和宫人们，也是面上一囧，旋即抱起韩金就有些狼狈地往外走。
　　一路上宫人多了起来，韩金红着一张脸，只能低垂着眼，不知该看哪里。虽然吃了饭但身体十年没动这会儿还是软软地，她只得在心里倒着苦水，任由他抱着。

　　至从韩金苏醒后，整个天辰国人民头上扣了十年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百姓们终于可以大声笑大声说话大声唱，不用再怕被人抓了去砍头了。
　　皇宫里十年沉寂后，又一次张灯结彩，又一次恢复了他往日的光彩。
　　白川本想在宫里庆祝一番，但被韩金拒绝了。她还不想被人骂。
　　白川怕闷着还没恢复完全的韩金，这些日子以来，每日早早地就上朝，天不见亮就处理好政务回去看她。因为担心韩金，即使是上朝和处理政务也会命人不时通报韩金的消息。这些看在底下那些官员眼里，都觉得他们这皇帝是没得救了。凡做大事者必是无牵无挂，心狠手辣。可看看白川，被一个女人迷了十年，搞得整个国家都跟着乌烟瘴气。
　　但这些大臣却是敢怒不敢言，别看这皇帝对那神秘女子好得那是怕磕着怕碰着保护得跟他自己身上的肉似的，也许比他自己身上的肉还宝贝。但那只是针对那一人而已。之外，他们知道这个皇帝的脾性和手腕。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狠辣分子。他们惹不起！
　　群臣愤愤地朝白川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摇摇头挥挥袖跨出大殿。
　　这日阳光明媚，刚和大臣一道处理完政务的白川甫一来到院子，他就觉得阳光好得有些刺眼，而在那刺眼的花丛尽头，身子虚弱的韩金坐在轮椅中正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眯着眼笑得双颊像两团软软的棉花。她手里正捉着一只宫人给她捉的蝴蝶，她笑得太厉害了一不小心那蝴蝶便跑了，只见她也不恼，目光一直跟随着那只摸着冷汗的蝴蝶飞走的方向，仰着头，笑得灿烂。
　　白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笑容不自禁地爬上嘴角。
　　跟在他身侧的太监王兴看着千年不笑的白川竟然也笑了，顿时看呆了。
　　王兴不禁心里感叹，这真真是俩妙人，一个质朴如玉，一个绚烂如霞。
　　白川轻轻朝韩金靠近，那一头白发反射着太阳的光辉，特别耀眼，韩金立马朝他望去，他顿了顿脚步怕打扰了她，见她也在对他笑，笑得那样温柔，一直暖到他的心窝。他才又将笑容挂在脸上继续走去。
　　白川一靠近，便蹲下身，一只手握住她的。与她平视道：“怎么不多睡会儿？”说着伸手拉了拉披在她腿上的毛毯。
　　“老窝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冷不热的，正好出来晒晒。”韩金说着不易察觉地将手从白川手中抽回。但很快她就发现白川原本还笑意盈盈地脸，一下就暗淡了下去。而她竟又不合时宜地心软了，蓦地，像是弥补一样道：“可否劳烦皇上带着我在皇宫到处逛逛？”说着侧头对着一脸失落地白川笑了笑。
　　白川闻言立马绽放一个爽朗的笑容，他本就长得一副绝美的面容，这样一笑比之方才更是灿烂夺目，韩金看了一眼赶紧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白川伸手扶在椅背上，趁韩金不注意弯腰就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亲完白川看着韩金脸上突然涌上的红晕笑着站直身体，可这一笑不过一瞬，当看见韩金脸上露出的不知在想什么的神情后，他扶着椅背的双手紧了紧。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施舍着欢乐的人，白川目光暗淡了下去换上一脸苦涩。
　　金金，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可好？白川望着韩金后背痴痴地想。
　　他不说出来自然也没人回答。他只得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韩金，推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好似这样就能天长地久。
　　这一路宫女太监跟了长长的一溜，走在那太液湖边，韩金回头一看，竟觉得像是跟了条尾巴，不由得便笑了，突然想起小时候坐火车的时的情景，也是这样。没想到她从前看的那些古装剧里面才有的场景，她也经历了。
　　“这里风景很好！”韩金望着他称赞道。
　　“你喜欢就好。”白川微笑，随韩金视线望去，见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眉顺眼地跟着，他见得多了甚觉无趣。
　　待走到一处建有凉亭的地方，白川停了下来，立马就有宫女上前来掏出帕子和水给韩金。韩金刚收下，白川就蹲下身来，拿出他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汗。其实韩金一点也不热，可能和躺了十年冰床有关，倒是白川又要推她又走了这么远，额头早已渗出汗来。
　　鬼使神差的韩金就拿起手中的手帕朝白川额头的汗珠擦去。白川一顿，抓住的手，又松开，抿紧嘴，弯着眼让她为他擦拭。
　　韩金紧张得擦拭着，一不小心就会碰见白川装满星子的双眼，她定定心神，背心出了不少汗，艰难地为他擦完。

　　好在宫人都挺识时务，早跑一边去了，为了缓解凝滞的气愤，韩金道：“你累了吧，坐一会吧。”
　　于是白川乖乖地在韩金身后的石凳上坐下，然后将身子靠过去，头搭在韩金肩上，闭上眼，感受着韩金的心跳。韩金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中，低着头，搅着那块刚给白川擦拭过汗水的手帕。

　　韩金自知她此时的处境尴尬，说起来她跟白川既不是血脉亲人亦不是至交好友更不是这皇宫里的后妃。却得到白川这样的关心呵护，她不是个傻子，从十年前开始她就知道他的心思。她什么都不能给他，因为还有个人她不能丢下。她本该一早就离去，可这么些日子过去，她依然在这儿受着他的所有照顾和爱护，让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一切因他而起，到头来她竟是恨他不得怪他不得还越来越心软。
　　哪个女孩子不渴望身边有个真正关心爱护的男子，何况是一照顾就是十年的人。可，只要一想起不知生死的穆鯤，她就又开始左右为难。
　　她静静地想着心事，望着面前清澈的湖水渐渐升起涟漪，她任由飘飞的飞絮粘在她身上，任由潮湿的风舞动她的耳发。
　　等她回过神来时，抬眼一看，白川已经站在她侧面，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想要不看他已经来不及，低头更是多余，四目相对，只是一眼，就见白川神色惨淡，双眼却一直盯着她看，只是他双眸深沉不见底，幽暗得可以将她吸进去。这下见她终于回神，那双眼才重新恢复光彩。
　　白川似乎没想到韩金会发现他，愣了一下，变戏法一样立马蹲起笑容，牵着她的手一把将她从轮椅上抱起，低着头看着一脸骇然的韩金道：“起风了，你才刚好，不要着凉了。咱们回去吧！”
　　“好！”韩金半晌才应道，随即抓紧他的前襟。
　　白川抱着她走得飞快还不忘伸手揩掉她头上的飞絮，趁势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又孩子气的在韩金她惊魂未定之间，故意送了下抱着她的另一只手，害得韩金惊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抱着他脖子不放松。白川这才得逞满意地勾起唇角，一派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