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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多年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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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白马在村口停下,从马上跳下一白袍的男子,只见他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仙风道骨的模样。脸上无悲无喜,他施施然牵着马朝村头的茶水铺走去。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偏远的山村突然就热闹起来,时而就有慕名而来的人千里迢迢到这儿来瞻仰奇观。
茶水铺的老板以为又来了个好奇的观光客,连忙笑容满面地上前一边招呼一边用抹布又擦了遍桌子凳子。
“客官快请坐!我们这儿的茶水都是对面山脚融化的雪水,茶叶也是本地特产的白霜茶,两者相配可谓冰清玉洁馥郁甜美。”
那白袍之人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目光朝不远处那常年累月下着雪刮着寒风的山峰望去,他的眼神很严肃,身子也做得笔直,待老板端来的茶水变温后,他才收回视线端起来品尝。果然茶香四溢,只是那香气弥漫中有股淡淡地苦涩、绝望和血腥之气。他叹气,转头查看这茶水铺四周,此时正是夏季,茶水铺里的客人都没精打采的。他又朝那山峰处望去,那里却在下雪,一年四季也不停。
这也就是这些年来许多人慕名到此瞻仰的原因。连带着搞活了这一代的经济。
不一会儿他就喝完了茶付了银子,不知怎的他并不骑马,而是牵着那匹白马朝那山崖的方向走去。
那处山崖绝壁看着近,走起来却远,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走得越久日头也比先前更毒辣了,实在是口干舌燥,于是他停了下来,在一众草丛里歇息。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淡淡道:“跟了这么久,出来吧!”然后他一斜眼就看见一直鬼鬼祟祟跟着他的小女娃从草丛里冒了出来,对着他张开五官笑着。那女娃看上去不过十岁,穿着一身粉红的裙子,不过头上、脸上、裙子上、鞋子上都沾满了泥。
“你是神仙吗?”那女娃搅着手指头,撅着脖子看他。
“你说是,那便是。”他颔首一笑,看着女娃天真的脸,他伸手示意女娃不要怕他,于是女娃踩着细小的步子朝他走来。
“那我说不是你就不是了吗?”没想到刚走近的女娃思考了一下又问了一句。
他不置可否。半晌才点点头。
“那我说你是神仙!”女娃最后得出了结论,她站在他面前,睁大眼看了他一会儿,蓦地跳上马,如今她居高临下,可以与已经站起来的薛华平视,半晌女娃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眉毛,奇怪道:“你的眉毛怎么是白色的?神仙都这样吗?”
薛华莞尔,并不阻止女娃的行为。
“为什么头发是黑色,眉毛却是白的?”女娃甚是不解地又捏起一缕他的黑发,拿在手中仔细端祥。
“你家在哪里?为什么跟着我?”薛华看着女娃捏着他头发的手,很有耐心地询问道。
小女娃低着头,心不在焉道:“我家就在刚才那个村子。因为我喜欢你,我就跟来了。”
薛华讪讪地笑了笑。
“你快回家吧,不然你爹娘该担心了。”
“他们才不会呢!”小女娃听了他的话突然炸毛了,使劲扯了一下手中的头发,薛华顿时疼得双眼一酸就要发火。
小女娃却放开手里的头发,换了个姿势,丝毫不在乎薛华此时不悦的神色,抱着双臂,小大人地道:“你是要去那里吗?”她朝那冰雪连天处撸了一下头。
“嗯。”薛华点点头,他已经恢复如常。
“那你就跟我走吧,我给你带路!”说着就拉起缰绳,坐在马上大摇大摆地出发了,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薛华竟然没跟上,她又倒回去,却见薛华竟然又倒回了草丛,一副悠闲的晒着太阳,女娃靠近,他才从草丛中站起来,一边拍身上的草碎灰尘一边道:“孩子,你不怕我把你卖了?还有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女娃望着他,不屑道:“你可别看我是个小孩,我可是经常爬上去玩,没我给你带路,你也只能和那些人一样在山脚下逛逛而已。”说着抱胸很不服气的样子。
薛华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旋即翻身上马,两人一骑飞快离去。
现在他们身处流沙境内,而那座高山一半属于安本一半属于流沙。位于流沙的这部分全是悬崖峭壁,没有一条路可以爬上去;而安本的部分却很平缓,山间道路也多。所以从安本国去这处悬崖其实比从流沙去要轻松很多,但十年前安本国的凌王早已下达命令禁止任何人上山并封锁了从安本国去那里的所有道路,但始终有人不听话偷偷前去,随机都已死在那高山之上。
小女娃坐在薛华身前,抚摸着马背上的毛,道:“神仙,你这马儿摸起来好舒服啊!送给我可不可以?”
薛华两撇白眉毛动了动,道:“不行。”
“那我给你讲故事作为报酬好不好?!我这故事可从未跟人讲过,从前有人想用千金跟我换我都没讲,今日我不过就想要你这白马你都不肯,那你实在是太没头脑了!”女娃声音不急不缓却很有说服力。
薛华脸上肌肤抽了抽,那小女娃是说他不识相,人家不要她的钱只要他的马,他还不乐意,但是他这白马可是世间罕有的神驹啊!千金不换。
半晌,薛华也卖起了关子,道:“你这小女娃,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还不愿意听了!”
“哼!”女娃气得直用双腿踢着马腹,还好那白马性子好没跟她这小女娃一般见识。不然铁定早将她抖下去了。
薛华觉得这个女娃性格太过暴躁,心中顿时厌烦,但看她还小,他还是忍了,没有责骂或者丢下她。走了一会儿,薛华一直没说一句话,小女娃觉得十分无聊,便忘了先前的不快,没话找话道:“我听村里人说就在我出生那日,那悬崖上突然狂风大作风沙走石乌云密布,简直天地都变色,连同我们那村子都遭了殃,啧啧……”小女娃煞有其事地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后见薛华顿了顿似乎在认真听她说的样子,她不免来了兴致,又道:“我还听说啊,那山上不知是人还是怪兽一直在那悬崖上笑了三天,吓得刚出生的我也哭了三天。然后那里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终年下雪,积雪不化,那山脚下的草儿都快干死了也没见山上的雪化成水落一点下来。”小女娃不想她这么说立马就拆穿了茶水铺老板的谎言,仍活泼地晃荡着脑袋双腿,朝悬崖处望去,“后来我就好奇那里到底是什么妖怪还是什么人或者神仙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就自己沿着石壁爬了上去,却不料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长在雪地上开得火红的花之外,连只鸟也没有!你说怪不怪?后来我没事儿或者被我娘打的时候我就爬上去玩会雪再下来。”
小女娃说完,得意的回头看薛华,却见薛华正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她只得回头跟着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一直在出神的薛华才收回那飘忽的神智。
反射弧长得可以做顿饭的,道:“你一个女娃家家不会是太调皮了才被打吧!”
他终于说话了,但一听他这么戏谑自己,小女娃眉头皱起抬起她脏兮兮地鞋子就朝他腿骨一脚踢去,气势汹汹道:“你这是太讨人厌!”
薛华闷哼一声,看了一眼裤腿上的泥土印,摇摇头戏谑道:“本来刚才还想着将这白马送给你,你这一踢,我改主意了,你想都别想!”
小女娃愕然,随即哭了,半晌眼泪汪汪地回头瞅着他,嘟着嘴,一下就眼泪成河地道:“你这个坏神仙!”
薛华见状顿时手忙脚乱,赶紧扯出衣袖为她拭泪,没想到他这么大岁数了还会去欺负一个小女娃,心中也觉得羞愧异常,安慰道:“白马给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薛华的心跟着那些滴落的泪碎了一地,想他一不死不老的老妖怪越活越回去了,真是罪过啊!
小女娃听他这么一说稍微怀疑一下就破涕为笑,拉着他的衣袖使劲擦了擦脸和眼泪,欢呼道:“我有马儿罗!小胖、小泥鳅,你们再也不能嘲笑我罗,哈哈哈哈哈……”
薛华叹了口气,还真是来的快去的快。他看了看脸上还挂着泪珠和泥土的女娃垂眸一笑。
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山脚,他一看那里果然没有雪水流下,花草都死绝了。接着跟着小女娃到了她开的路旁。
薛华看着小女娃手指的所谓的“路”,当即就沉默了。哪是路啊……
那不过就是顺着山体本身的石头棱角和石头间的缝隙形成的一个勉强可以爬上去的路而已。薛华真为女娃捏把汗,上千米的高度,徒手攀爬上去还要下来,真是够胆够幸运的。
薛华一脸佩服的看着女娃,心道这小女娃真如她所说不能小瞧,胆肥的得不比男娃差。
于是乎两人便随着那条“路”爬了上去。也不知爬了多久越往上爬越冷,薛华脱掉外衣给小女娃披上,可小女娃嫌他多事,将衣服甩回给他。于是他只得又穿上。
终于到了山顶那处悬崖边空地上,触目的皆是血红的一片。薛华眉头蹙了蹙,回头一看小女娃正低头玩着雪,薛华顿觉惊讶,此时小女娃穿着单薄的夏装竟然一点也不畏寒。他的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些,因为他从一上来后就觉得冷得慌,双腿双手都要不听使唤了一般渐渐冰凉麻木。
女娃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头玩雪了。
薛华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不再看她。接着弯腰摘了一朵血红的花放进袖子里。想他薛华在世上不老不死地活了几千年。这辈子也只收了一个徒弟。不想这徒弟却是这般执拗的个性,他真有些后悔当初教他“移魂移身”之术,不然他也不会因情殇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但很多事他也无能为力,天地万事有因有果,他只是做了该他做的。
不一会儿小女娃就堆了个雪人,见他正在沉思,她也不管不顾,拉着他来看她的雪人,道:“好不好看!我都不知道堆了多少个雪球了,今日这个最好看,你说是不是?”小女娃望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薛华看了她一眼,笑着道:“确实很漂亮,跟你一样漂亮!”
小女娃乐开了花,跳到雪人身边围着雪人高兴地转圈。
薛华仰头,天空似乎在那里开了道口子,在远处望来只会看见这里黑压压一片,可站在这悬崖上却能看见天空像是被什么劈开的口子,从那口子里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金光。
薛华在心里感叹,这难道就是神迹?!他这老妖怪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观。他闭关了十年没想到一出来事情全部都乱了。
薛华又朝安本国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那些偷偷闯入者的陈年尸骸摆在雪幕之外不计其数,一直延伸到树林之外。
薛华不忍的摇摇头,望向兀自玩雪的小女娃道:“我要下山了,你和我一起吗?”
“当然啦!”小女娃回神,跳起来,朝他奔去。
薛华伸出双臂,将她驾到脖子上,小女娃一阵懵圈,在她还没反映过来时,薛华一运气两人腾空而起,女娃只觉得眼前景物一晃他们就飘落到山脚。
“哇神仙!你真的是神仙啊!”小女娃咬着手指双眼含星的望着他惊呼道。
薛华苦笑,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似人非人会武功会法术会岐黄会很多他都不知道怎么就会的东西,他就这么迷茫又困惑地活了几千年。只是他活了这么久却一直不懂人间的感情,也不能理解那些爱恨。
两人一骑很快就回到了那个村子,薛华将小女娃抱下,又将白马送给了她。他要离开了,见女娃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他看了看自己手腕蹲下身来对她道:“你我有缘,日后也许还能再相见,这个手环送给你,日后咱们凭此相认。”说着就将他刚刚取下的手环戴在她手腕上。
小女娃微微低头看着刚挂在她手腕上还很大的手环一下子就缩小成她正好能戴上的模样,她眼睛顿时就亮了。今日这般奇遇,真的像做梦一样,她兴奋又不舍道:“神仙,等我长大了一定去寻你,我也要做神仙!”
“嗯!”薛华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却郑重地点点头。不知怎么他心里突然很期待。
一番道别后,薛华离开了那个村子,没有了那匹神驹宝马他只得一路运功御风而行。五日后的深夜,风尘仆仆地他终于赶到了天辰皇宫之上。
如今的天辰皇宫乃至整个天辰国都一派死气沉沉。还记得十年前他来皇宫跟白川道别,说明他要闭关时,整个皇宫虽然才刚刚经历了腥风血雨,但总还是一团生活的气息。皇宫内也是一派张灯结彩其乐融融的景象,哪像现在,黑灯瞎火的,没有任何丝竹之声,也不见宫女太监的身影,除了巡夜的侍卫,几乎就是座死城。
他轻轻推开白川寝殿的大门。那里有个人影站在窗下,他的头发在月色下反射着银光,也不知多少个夜晚白川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站在那里彻夜不眠。
听见响动,他头也不转地轻声道:“师傅你来啦!”
薛华点了下头也不作声,转身,轻轻将门掩上。然后朝白川走去,一把按在他的脉门上,眉头一蹙,“你这心脉怎么这样微弱!竟然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还不如!”说完放下白川手腕。
薛华怒其不争地走到一边点燃这寝殿里的所有烛台。然后便看见白川那头白发,遂黯然叹气,见白川依旧一动不动,他又道:“你想将这皇宫变成坟墓吗?我要是贼我都不来这偷,我怕闹鬼!”
薛华说完没好气的自己找了软榻坐下,寝殿里一时除了沉默就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月光在窗棂上移动,一直沉默的白川突然道:“师傅,是不是我做错了?十年了,她再没来过……”白川依然矗立在窗下,白色的头发,白色面孔,白色的衣衫。
薛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初白川来找他学艺就是为了那时常跑到他脑海中的人,他想让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而不是那般缥缈的存在。
可薛华没想到,他终于达成所愿,却又要面对这样爱而不得的结果。
当初白川信心满满的以为只要将那魂魄的实体从异世调来,实体和魂魄相融他就如愿以偿抱得佳人了,谁知来的不是那魂魄的实体而是那叫穆鲲的男子,现在看来他们三人冥冥之中就有牵连。又过了五年,某日从北望城突然天生异象,那就是从朱富贵府上生出三道闪电,那时他才查到是那魂魄连同异世的其他三魂七魄来到了这里,附在了朱家小姐朱金玉身上,他当即通知了白川,白川喜出望外,不久就去了北望看她。那时他以为徒弟这回总该是得偿所愿了。不想,没多久白川就回来了,一脸沮丧,还有着委屈和不甘。后来得知,那朱府小姐并不认识他了且被朱老爷设计,匆匆回天启处理事务。由于事情太多,一会儿是敌国的挑衅、一会儿是天灾、一会儿是大臣们的蠢蠢欲动,让白川一直支不开身,白川不得不一边静下心来处理朝堂政务一边惦记着北望的人。虽然如此,那时白川还是快乐,因为他会每日收到来自北望的消息,即便只是收到一句“朱小姐今日没出门。”他也会高兴半天。
他就那么煎熬地度过了几个月,哪知,再见到朱金玉时,她和那个五年前被他召唤过来的男子正双手交叠地在绸缎庄里毫不避讳地说着情话。他嫉妒了,他怒了,日思夜想的人竟然全然不记得他,他忍无可忍,叫来一直和他有联系的朱金鑫,本想教训一顿,到最后,只说要在北望多留几日让他安排住在朱府,私下里则并急不可待地准备了聘礼,他要来个先发制人,却不想他们二人竟然竟然得到了朱富贵的认同还定了亲。别提他当时的心情有多愤怒,他像发火,但他怕他真的发火了,他就真的永远得不到他心爱的人了,于是,他忍了。并因为害怕他的举动会让朱富贵采取什么极端的行动,他匆匆离开了朱府,不想,他们竟然逃跑了。
这才让一直骄傲的白川觉得从来没有过的震怒、挫败和受伤,他再也忍受不了,思念、嫉妒、不甘还有胸口的疼痛折磨着他,让他失去理智,不惜发兵在北望城绝地三尺、抓了朱富贵、软禁了朱金鑫,接着是整个天辰的土地,他一寸寸地找一天天的失去耐性,直到他寻到朱府暗卫的一个联络处,这才像是重新获得了新生一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接着他循着线索一刻不停地飞快追去。
薛华望着依然如同一尊雕像的白川叹了口气,就着一旁的烛光,取出袖子里那株连枝叶都是红色看着像在滴血的花朵道:“我知道你将她的尸体藏起来了,你把这花拿去救她吧!兴许还有希望!”
“她没死!”一直矗立的男人终于一动,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说完又整个人晃了晃,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半晌,他愣住了,那张灰白消瘦的脸上那双一直如同死水的眼睛终于升起涟漪,白川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了起来,只小心翼翼又脆弱地望着薛华。
薛华见他这般痛苦,不忍朝他走过去,点头。
“师父……”白川的眼角当即落下泪来,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抱着薛华的腿悲恸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