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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颗棋子 ...


  •   更深露重,褒姒被云丫从梦中叫醒,“娘娘,承明殿来人,说是大王让娘娘去侍寝!”

      褒姒心中一惊,承明殿虽是姬宫湦的寝殿,但姬宫湦多数时候都是留宿后宫妃子的宫殿中,今日怎么会半夜三更地让她去侍寝?

      褒姒推开殿门,提着裙裾轻轻走进承明殿时,看到的却是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周王。

      “寡人记得,你会治伤,是不是?”他勉力睁开眼,一手抓住震惊的她,另一手紧紧地捂在腰腹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褒姒惊慌无措地点头,她掀开被子,片片猩红触目惊心。

      她是给鹿治过伤,但其实只懂点皮毛而已。可眼下,若他有更好的办法,想必不会找她。

      褒姒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着伤口,刀口不深,虽不足以致命,但一直在流血,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脸色惨白得厉害,褒姒吩咐人去准备些补血的膳食。止住血后给伤口撒上药粉,再将干净的布帛一层层放上,将布条缠绕在腰间包扎好。

      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时,褒姒全身都出了一层细汗,抬眼向窗外看去,天色竟已泛白。

      殿外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阻拦的声音,越来越近。

      “娘娘,尹太师撞见了拿着染了血的布条去丢的宫人,怀疑大王受伤,现在正朝着承明殿来,这可怎么办?”姬宫湦的亲信很是着急,姬宫湦受伤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朝臣知道。

      褒姒皱了皱眉,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就被尹吉甫撞见?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姬宫湦一手撑着床就要起来,褒姒连忙拦住他:“大王不要乱动,否则伤口会裂开的!我自有办法叫他们离开!”

      说罢,褒姒立刻又对宫婢道:“殿里还有多少布帛?统统拿来给我!”

      宫婢们点点头,急忙将殿里所有的布帛丝帕都找了出来。

      “撕了!”褒姒冷声下令,宫婢们大惊,看向姬宫湦,他迟疑片刻后点点头,大殿里撕裂布帛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尹吉甫带着一群大臣闯进门,入眼即是满殿凌乱的丝帛和嬉笑玩乐的宫婢。

      尹吉甫被这一幕彻底激怒:“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宫婢们颤抖着答:“娘娘说她喜欢听这布帛撕裂的声音,所以......所以......”

      尹吉甫气得浑身颤抖,“裂帛之声?大王难道忘了夏桀的妺(mò)喜之祸吗?”

      姬宫湦正欲起身,褒姒却拉住他,她从被子里钻出来,单薄的衣衫裹着白皙的皮肤,“皇父大人莫生气,此事其实是......”

      她故作羞赧,低下头娇羞地道:“听闻皇父大人不小心撞见了从承明殿丢掉血布的宫婢,怀疑大王受伤。实不相瞒,那是臣妾昨夜和大王玩得太尽兴,忘了臣妾这几天来葵水,臣妾为了避人耳目,实在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褒姒的声音越说越小,但是尹吉甫还是听明白了什么意思,尴尬无比,瞬间一张老脸都涨红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是老臣唐突,老臣以为大王受伤,所以才擅闯了寝殿,还请大王恕罪!”

      姬宫湦伸出一手揽着褒姒笑道:“无妨,寡人知道皇父关心寡人。不过寡人实在是太过思念美人了,玩得失了分寸。却不巧被皇父撞见,竟误以为是寡人受伤。此事关乎美人颜面,还请皇父莫要宣扬出去!”

      尹吉甫面色愈发难看,“老臣不敢!”

      “不敢就好!”姬宫湦见他还未离去,又问:“皇父大人还有何事?”

      “大王,晋伯在回国路上遭遇刺杀殒命了!”

      为了给姬宫湦养伤的时间,褒姒索性帮他挡了所有来面见的人,接连七天,两人都没有出过承明殿一步。

      这事自然在后宫和朝堂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加上褒姒喜爱裂帛之声的事情也传了出去,一时间所有人议论纷纷,唾骂褒姒是魅惑君主的妖妃,而多数人的关注点也都从晋伯无故惨死这件事上转移开了。

      “他们这么说你,你就一点儿也不在意?”

      姬宫湦自幼习武,在褒姒这几天的悉心照料下伤势已经逐渐好转,走动时也绝不会叫人看出有伤在身。

      褒姒为他换完药,淡淡道:“这不正是大王想要的吗?”

      姬宫湦怔了怔,忽而捧着她的脸笑道:“美人胡说什么呢!”

      褒姒移开他的手,“在臣妾面前,大王就不必如此了。”

      “当日秦夫人小产,我想大王比谁都清楚是谁所为。大王膝下只有宜臼一个儿子,虽然是太子但申后不得大王喜欢,申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别的妃子生下孩子来威胁宜臼的地位,而秦夫人因为臣妾受尽恩宠,就把小产这件事安在了臣妾头上。臣妾曾经想过无数种真相,也许是秦夫人惧怕申后,也许是秦夫人根本没有身孕只是为了嫁祸臣妾,又或者……”

      她抬眼定定地看他,“这一切都是大王布的局!”

      姬宫湦眉头紧锁,只听得她继续分析道:

      “秦伯本就握有重兵,若是秦夫人再生下孩子,只怕会越发放肆。秦国觊觎褒国已久,臣妾害了秦夫人的孩子,秦伯必然会向大王索要褒国,而褒国归秦国管辖以后,大王先前以伐褒为由在褒国埋下的眼线,也就能趁机进入秦国!至于晋伯,懦弱无能却又愿效忠大王,他一死,晋二公子就能以护送遗体为由返回晋国。据臣妾所知,晋二公子入京为质时,刚好与大王年岁相仿。如今朝臣们只顾着辱骂臣妾,根本不会阻拦一个质子回国。如此一来,大王就有机会掌控秦晋两国。这一步又一步的棋,大王下得可真是妙!”

      似乎是没想到她竟能看穿这些事情背后的种种利害关系,姬宫湦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掐住她的脖颈,眸光森森:“你说这么多?目的是什么呢?告诉寡人你很聪明吗?”

      褒姒轻轻摇头,“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是想知道,大王这盘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三年前继位的时候?还是六年前离京料民的时候?”

      他既然知道她会治伤,那就说明他还记得她。现在想来,当年那个上山为父亲采药的少女是多么天真单纯,竟以为一个进山打猎的人会迷路?

      “阿姒……”他忽然这样唤她,“寡人并不是要针对褒国!”

      从姬宫湦伤好了以后,他就解了褒姒的禁足,待她似乎也回到了她刚入宫的时候,细致温柔的问候,冠绝六宫的宠爱,羡煞旁人。

      两月后,褒姒从秦夫人口中得知了父亲褒珦和太后褒姁的死讯。

      她神色恍惚地回到琼台殿,当日盛极荣宠,他曾答应过她只要褒珦回国做个本分的国君,就绝对不会动褒家,可如今,又是为何?

      夜里窗外冷风嗖嗖,褒姒一直睡不着觉,翻身时突然觉得腹中绞痛难耐,她恍惚间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云丫去找医官,可当时据说郑夫人寻死,所有医官都被姬宫湦叫去了雅岚殿为郑夫人诊治,宫婢无奈,撞见惠侯姬余臣的时候不得不拜托他为褒姒寻来一个郎中。

      郎中到的时候,褒姒已经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身下一片血腥,好在郎中医术不差,折腾了一夜总算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草民斗胆说一句,娘娘若为了自己身体着想,为了往后着想,这殿里的香薰,从此怕是不能再用了!”

      她醒来时,郎中这样告诫她。

      褒姒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她素来不喜欢熏香所以也不太懂香,这殿中的香只因姬宫湦常来才点着。

      心里的哀痛瞬间被无限放大,原来,他竟然狠心到了不愿自己有孕的地步。只是,他和她大概都没有想到,承明殿那几日的陪伴,她竟然就有了身孕。

      “娘娘为何不将此事告诉大王?”姬余臣看着终日闷闷不乐的褒姒,终究是忍不住问她。

      姬余臣是姬宫湦的异母兄弟,封地是郑、晋之间的惠邑,如今在朝中担任司徒。虽然为侯,但其实也只不过是姬宫湦顾及王室颜面而封的爵位。

      “他不愿我有孕,又何必告诉他孩子没了,”她神色凄凄,“说破了反倒是叫两个人都难过!”

      失去孩子之后,褒姒便将姬宫湦拒之门外,她的突然冷落让他知道褒家的事情恐怕是被她知晓了。可他也无奈,想着给她时间静一静也好,没有强迫她见自己。

      可姬余臣自褒姒小产后便多次出入琼台殿,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姬宫湦终是忍不下去,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琼台殿。

      “褒家的事情,是寡人的错!寡人在褒国和秦国之间设立的密路被你父亲发现,他硬是不肯答应,甚至还将此事透露给了秦伯,寡人没想到你父亲性子如此倔强,竟然会和军队动手。”

      他压抑着怒火,破天荒地第一次跟别人解释。

      “攻打褒国一事,寡人无话可说。但你父亲的死.....”他停了一下,似有不忍,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寡人是真的没有想到。”

      褒姒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羽睫垂下,掩盖住眸中的情绪,“那我腹中无辜惨死的孩子,也是大王没有想到的了!”

      姬宫湦身躯一震,“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褒姒强忍着眼中泪意,唇边泛着苦笑,“大王是问臣妾何时有孕,还是问臣妾何时小产?”

      姬宫湦整个人愣住,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琼台殿中的熏香里加了麝香,日久天长总会被她察觉,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是有孕了!

      他猛地想起宫中的流言,忽然面色阴沉地盯着她:“寡人怎么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寡人的?”

      这话像是一把尖刀,蓦地在她心头上扎下,明明心痛到了极致,她却笑了,“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如此不堪!”

      不久之后,朝堂传来消息,惠侯被周王以治理水患为由,调离了朝堂,司徒一职改由郑伯担任。

      周朝自厉王之后,经历周公、召公共和之治,王权早已旁落诸侯。当年姬宫湦继位的时候,尹吉甫、申侯、鲁公、赵叔带等人把控朝政大权,齐伯、秦伯握有东、西军权,南边的楚侯虽然表面对周俯首称臣,但挥师北上的心思一直蠢蠢欲动,而北边的晋国一直受北狄的骚扰,原来的晋伯懦弱无能,一边向大周寻求庇护,一边又不满姬宫湦的统治,内忧外患,姬宫湦这个周天子继位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因此,姬宫湦当政的头三年,一直以荒淫好乐、暴虐无能的面目麻痹诸侯和朝臣,甚至不惜重用虢石父等奸佞小人,将朝堂搅成一滩浑水,自己则暗中与宣王的老势力较劲,朝中顽固不化的旧臣要么突然暴毙,要么辞官还乡,都是他这几年来的手段。

      如今申侯返回封地,无法插手朝中事务,晋国尽在掌控之中,郑国对大周忠心耿耿,秦国因秦夫人一事,姬宫湦将褒国交给了秦国管理,改称褒地。而最近又传出,姬宫湦有意迎娶齐国公主,封为齐夫人,顶替刚刚病逝的魏夫人。

      今日本该是姬宫湦与齐国公主的新婚之夜,可夜里,喝得醉醺醺的姬宫湦却放着新人不管不顾,跑到了琼台殿。

      “你殿里的麝香确实是寡人放的。可你问问医官,别的妃子宫里是不是也有麝香?”

      他喝得满面通红,将她整个人都死死地困在怀里,眼神里闪烁着炙热的光芒:“你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恨你,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你敢拒绝寡人,寡人也恨透了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跑到褒国去,又为什么要伐褒,又为什么要在受伤之后去找你,褒姒,你那么聪明,你告诉寡人,这一切是为什么?”

      他已经醉得失去了理智,几乎是用怒吼的口吻在问她,褒姒听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得她只想落泪,她忽然捧着他因为喝多了酒而面色通红的脸,神色悲戚地苦笑道:

      “大王问了这么多,可臣妾哪会知道大王的心?臣妾只知道,自入宫开始,我这一生的命就是大王的了!既然大王不希望我有孕,臣妾便不敢有。自小我爹就告诉我,不要试图去得到一个人的真心,因为根本得不到。原本臣妾不信,可时至今日不得不信!臣妾不奢望大王对一颗棋子能有丝毫的真情实意。只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臣妾想要成为大王最有用的那步棋。”

      他心神俱震,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只听得她语气坚定地继续道:“自臣妾被大王深夜叫到承明殿的时候,臣妾就知道,大王一个人走这条王路何其艰难。臣妾不求与大王同路,但求能在这条路上陪伴大王一些时日,为大王挡去些许风雨!”

      姬宫湦浓眉深锁,为政多年,向来孤高自傲,将诸侯和朝臣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君王,此刻面对眼前人说的话却茫然无措。

      他忽然猛地将她拉入怀里深深吻住。

      “既然如此,那就先为寡人生一个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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