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丑》胡小周

4、东旭

　　“板车，你来。”
　　“先生。”
　　“去趟S地，有个快递员，人们都叫他小林，把她带来。不，直接解决吧。”
　　高烨的出现总让林雨感到不安，这几天总是心烦意乱，好像总有个声音催着自己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林雨的摩托车像往常一样行至关山道口时，忽然一辆黑色的汽车逆冲过来——啊！——那一刻的她失魂落魄，与死神近在咫尺，她确信，自己死了……死了，死了？伴着一阵尖锐的急刹车，她清楚地看到车内驾驶座上一张暴怒的脸——嘭！另一辆摩托车先一步撞在那车上。躺在路边的男人，在停了不知几分钟，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移至车前，艰难地拔下头盔，尽力地握起拳头，想砸下去，却无奈地垂在那车窗前，车内那张暴怒的脸马上在下一秒变为惊恐。
　　“愣着……什么，快走。林雨，快走！”那人背对着林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喊着。林雨回过神来，忘记了眼角冰冷的泪，忘记了周围聚围的车辆人群，忘记了，她的摩托车，拼命地跑……
　　“板车！你活够了吧！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少，少爷……不，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天气越发冷了，树叶最自由的季节，也是它们最美的季节。清晨，樟树叶大的小的，暗黄，暗红，沾着霜露，茸茸的铺了一地。只是，就如东北的雪景，看见的永远是白茫茫漫如仙境，及至身处其中，才知道严寒彻骨。
　　林雨紧了紧衣领，侧身朝东方望着，橘红色的太阳正处于两楼之间，明亮的光线穿过楼隙，呈扇面洒在草坪上，环卫工人扫起来的树叶，便如天上的明星一般上下翻飞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划过脸颊，留下一串冰凉，她一惊，戴了帽子，快步淹没在晨光里。
　　看她走远，沐晨终于从樟树后走出来，此刻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随着晨雾再也看不见了。或许，真的再也看不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种凄凉，好像自己很快便会死去。
　　脚步匆匆，人生从未公平，林雨却比往日更加清醒地紧握着那个信仰，那就是，生。一定要活着，怒视着这莫名其妙的不公平的命运，还要和爷爷重聚，还有，见到沐晨……不，还是别见到他……
　　正午的阳光洒在沐晨苍白的脸上，湖边的草坪上，他闭着眼，皱了皱眉，以为是梦……七岁时自己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无助只带给他恐惧的哭泣……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一阵惊恐使他立刻睁开了眼睛，但刺眼的日光又立刻使睁开的眼睛紧紧地闭上，眼皮纠结在一起恨不得拧个疙瘩。
　　“我说小屁孩儿，我还没死，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哭，哭，就知道哭……哭吧，哭够了你就不哭了……行了，别哭了。”他猛地坐起来，旁边的孩子一愣哭得更凶了。他这才意识到脸上的肿胀、手上的淤青，尤其衣服上还沾着血——“GOD，我有没干坏事，我是受害人好么小孩儿？”那孩子一愣，躲到树后面还是不停地哭。他仰起头，无可奈何。
　　高大的池杉沿着湖边挺拔地队列过去，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湖水中，亭亭碧碧，如一道带魔法的屏障，外面是喧闹的人车楼阁，里面便是这偶住神明的湖光山色，而树下的小孩子和他，就像误闯迷路的野魂。
　　“似乎能洗涤灵魂。”他叹了口气，看一眼树后的小孩儿，走向水边，捧起水浇在脸上。“小孩儿，你哭不动了？——别别别别别别，你可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
　　“林？”他惊讶地看着男孩儿。
　　“林沐阳……林沐阳。”
　　“林沐阳？你真的，你居然叫，叫林沐阳？嘿，小孩儿，你这名字真好！你知道么，我叫沐晨，有个姐姐叫林雨……哦，林雨……”他的头渐渐低了下去，许久，慢慢地抬起头，挤出笑容：“小沐阳，你家大人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打翻了爷爷的桶，鱼全跑了，就，就来了。”
　　“是你把它们放了吧，哈哈哈，没事，回去你爷爷一定不会责怪你。”
　　“不回去。”
　　“你这小孩儿……有了，咱们想个办法，让你爷爷来接你。走吧。”
　　“不走。”
　　“我不是坏人，你看，身份证、钱包、钥匙，你先替我拿着怎么样。我们去找警察叔叔，很快你爷爷就来接你你信不信，而且，你爷爷还会很高兴……”
　　小孩子总是能给丧失灵魂的人以新生的希望，何况，他的名字叫林沐阳。见到小沐阳的那一刻，他多想可以带着林雨一起，永远为她撑伞，甚至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了他们将来如果有个孩子，名字就叫……林雨，你在哪里……

　　“我，我在……我不知道……”她缓缓睁开眼睛，抬起的手碰落了坐在旁边的人的棒球帽，火车上正在语音播报“亲爱的旅客朋友们，火车开往……”她定了定神，忽然意识到什么，歉疚地看着身旁的人。
　　“你错过下车的站点了么？”他捡起帽子重新戴上，递过来一瓶水。
　　“谢谢。对不起，你的帽子……”
　　“刚在列车售货员那儿买的，请放心，这位叔叔可以作证。”不等林雨说完，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像下午车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美好。
　　“姑娘，倚在男朋友身上睡了这么久，做了好梦吧？”对面一位老先生握着茶杯微笑着。
　　“啊……真的，真的不好意思。”歉疚地看着他，她说，“对不起，我……对不起。”
　　“哈哈，没事，我没有女朋友，不会造成误会！”
　　“看来马上就有啦小伙子。”老先生抿了口茶，两个年轻人显得有点尴尬。
　　“也许我们的确该是朋友。东旭。你呢？”他说。
　　“林雨。”
　　火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运，他们到了信白市。“信白市震后重建的，没想到短短几年，已经发展得这样好了。”站在火车出站口，相比抱怨连连的行人，他的脸上反而挂着笑，“你也蛮淡定的嘛。”
　　“也许我是因为根本没想好该去哪里就坐上了火车。”
　　“就认识了我。”他拍着胸脯，笑容使嘴角两边挂了个大大的括号，“唉，不过既然你没想好去哪，走吧，我们去嗨，第一站，游乐场！”没等她拒绝，他便拉着她跑了出去。这个人，坐了一天的火车，竟然丝毫没有疲惫感。好么，只互相知道名字的两个人，像多年后重逢的老友，惊扰了这个焕然一新的城市，也充斥着林雨低沉的世界，就那样，脑海中再也腾不出一个位置给怨恨和伤悲。“喂！东旭，你就像初升的太阳赶走黑夜！”“啊——你说什么？”高速行驶的过山车上，风把每一句话都藏起来了。
　　“先生，板车入狱了，他的另一些事也被警方掌握……”
　　“知道了。打钱给他的家人。交代下面的人，从此没有板车，以前没有，此后也没有。”
　　“先生，高烨怎么办。”
　　“还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