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丑》胡小周

3、快递员

　　“小姑娘，节食减肥可不是个好办法呀。”
　　林雨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旁边站着一位老大夫正在做病床记录，写完说了这句话，惹得旁边胖乎乎的小护士嘿嘿直笑，又说，“没什么事，一会儿去吃点儿粥就好了。不过你男朋友就得注意了，有胃炎症状，还在发烧，把你背到医院门口直接就晕那儿了，这小伙子，可真能抗病。嗯，就在隔壁房间……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小刘。”转身指了指那位胖乎乎的小护士。
　　林雨慢慢地吸了一口病房里特有的消毒水味，仿佛和着点滴，直接由肺部吞入胃底送往全身，血里都是这种气味了。
　　她又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完全清醒了，小心地拔掉点滴，穿好外套，整理好东西，她要在沐晨醒来之前离开。沐晨不愿意去找毡帽，她想她也不愿意呆在沐晨以保护为名的囚牢。
　　她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病床上的沐晨，动了动嘴唇，终于没吐出半个字，转身离开了……
　　林雨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流浪生活。
　　面对毡帽的追杀，她第一次体会到生的渴望。陌生的城，陌生的街，陌生的空气，陌生的脸，这满眼的陌生里却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爷爷给的钱快要花完时，生存的意识迫使她去找一份工作。她在一家街边商铺里买了套黑色运动服，一顶黑色棒球帽，长发剪短，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打扮成了一个男孩子。快递员，她得到的第一份工作。
　　以前，她从不敢想象自己哪一天可以像赛车手一样骑上酷酷的摩托车，现在，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骑着后座上绑着高出她一头快递包裹的摩托车走街串巷。风吹日晒下，她原本白稚的脸显得黑黄，眼神里带着一份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刚毅。不过，她从未忘记过笑，至少每一位经过她的老人都记得她。她会在送快递之余，顺便帮老人们修好水龙头、门把手，帮忙提东西、打电话给水电工。处处无家处处家，每每听到那声“小林呀，慢点走，家里吃点东西吧！”她都会停下车来，回头扯出个灿烂的笑，然后转身开动摩托车，停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下哭泣不止……
　　那天中午，她倚在成堆的快递包裹中，原想闭着眼睛休息几分钟，却就那样睡着了。透过帽沿儿的阳光照在她安静的脸上，小心地触摸着她微蹙的眉心。
　　“哎，你干什么？让她睡一会儿不行吗？我帮她送。剩下的我帮她一起送。”
　　“我说小伙子……算了算了，一会儿叫他起来，这样睡非感冒不可。”
　　“好，好。”高烨歉疚地笑着。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吵醒她。
　　也许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
　　是的，她醒了。也许她会惊奇于看到他，只是，她表现得过于平静，像对陌生人那样的平静。
　　“林雨。”
　　“寄件区不在这，前面左拐。”她匆忙地整理着快递包裹。
　　“我是高烨。”他噗嗤一笑。
　　“高烨怎么了，这个名字很特别么？高烨也得去前面才能寄。”
　　“爷爷说你在这，我才来的……”他终于低下头，眉头紧皱，与微扬的嘴角形成一种奇怪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是愧疚还是不解。
　　“爷爷？爷爷肯定不希望我是这个样子。”她太起头，“但看来，你却很希望。”
　　“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什么？呵，什么？”她把归整好的包裹装进电动车后座的塑料箱，“我见到沐晨了。”
　　“他？”
　　“对，还活着，好好的，除了胳膊上的烧伤。”
　　“烧伤？”他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一定要我告诉你，是你误导他进火场的吗？！”
　　“是吗。我早该知道在你见到他后就会知道。该死，那火正应该更凶猛一点！”马上他的脸由吃惊转为激愤。
　　“你说什么？你计划他死吗？我真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变得那样可怕。”
　　“不！那场大火针对的，是你！是毡帽放的……”
　　“别说了！”林雨打断道，她已经发动了电动车。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情绪——到现在这个人还在戴着一副天真的表情为自己找各种理由推脱责任！
　　高烨把头别向一边，还在说着什么，林雨的摩托车已融进马路上来往的车流，很快消失在他惊愕的视线。“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转头自语道。
　　当沐晨出现的时候，这个讲话夹杂着一些外语的装腔作势的家伙就几乎占满了林雨所有的闲暇时光。她会隔着橱窗去寻找他经过时的身影，偶尔人少的时候喊他进店喝杯咖啡。虽然交流很少，可在高烨看来，褐色玻璃里的他们，好似一杯红茶里不分你我。不久，沐晨那家伙又带来个室内设计师，一杯咖啡的时间，居然让叔叔那个老古董答应了改装咖啡厅，理由居然是所有的费用由沐晨出，前提是他可以免费在那里喝咖啡，兼以表达对林雨的感谢——可恶的家伙，这事儿当初真应该告诉林雨，那样她就会对那家伙产生厌恶也说不定……实在可恨，随着他越来越多次的出现，林雨的眼睛里出现一种特别的兴奋。我，竟成了每天只需打声招呼的局外人？那家伙，真该死……可见他真是该死，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死在火场，也许是那家伙命大，呵呵，可能死在自己老子手里觉得太冤了吧……高烨挥拳狠狠地砸在路口的铁皮灯柱上，气愤地走了。灯柱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