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嘉树》汉广难为

12、第十二章 守株待兔

　　一场春雨袭来，永安城烟雨朦胧。雨下的不大，细密柔和，却一直在空中飘荡。

　　张嘉树漫步在街道上，也不打伞，任凭飘落的雨丝打在发间、衣服上，感受着久违的凉意，内心强压着保持平静。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寻常坊间，一户寻常人家。

　　经过几天的心理建设，张嘉树认为自己已经能够平和的听人说起当年真相。

　　于是三月初六这天，冒着细雨，张嘉树向永安城南的宁康坊走去。

　　杨壮志是他几天前打探到的，少有的，至今仍生活在京城的，父亲武安侯昔日麾下的部将之一。

　　自从六年前那件事情之后，那人便脱离了军队，携妻带子拖着一大家子在永安城扎下了根。平时做着小本买卖，偶尔去帮工干些力气活，一家子虽然过得清贫，倒也安逸。

　　本不该是这样的。一个辛苦打熬身体几十年，浴血奋战疆场的战士，不应该被埋没在这儿。不过他既然甘于平淡，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张嘉树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有女人的，也有小孩的，声音尖锐却又粗粝。

　　隔了老远就看到那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白布条，逝者已矣，天不遂人愿。

　　张嘉树停下了脚步，驻足良久。他在迟疑，要不要进去上柱香。倒不是怀疑前面是龙潭虎穴，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进去。

　　可能是这几天延绵不断的细雨让张嘉树觉得有些阴闷，加上咋遇斯人已逝的感慨，兼且对触手可及的真相又一次擦身而过的愤懑，张嘉树虽然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上前祭奠一番。

　　终究是张家对不起他。

　　将天青色长袍上沾染的雨粒抚落，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装束，面带沉重，张嘉树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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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瑾自从那日与韩半山见面后，一回家就上了道密折，说明了韩半山来京的情况。密折中详细载明了他与韩半山的相遇、对话以及约定再次联系的方式，并在密折的最后请求设法引出张嘉树。

　　整块密帛上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随后密帛就被通过特殊渠道送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等待的漫长时间。滴漏声声砸在梁瑾的心底里，尽管知道皇上日理万机，怕是没那么快能得到回复，梁瑾还是坐立不安。虽然知道应该能成，但是没得到皇上应允前他终究放不下一直悬着的那颗心。

　　梁瑾坐不住，绕着书房内室徘徊了几圈，坐下来稍歇，竟然有些气喘。拿起桌上的茶壶准备倒杯水缓缓，没想到手中一轻，茶壶里已经没水了，原来刚才他坐着的时候已经把茶水喝完，没事可干才起身踱步的。

　　没有唤小厮进屋添上茶水，梁瑾往后一仰，靠在了座椅后背上，闭上了双眼。

　　还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闭眼后，不自觉地就回忆起昔日从吴地游历至京城一路上的艰难困顿，想起当年科举高中后的狂喜，想起初入官场时的小心谨慎，想起平步青云后的意气风发。

　　那时自己都不是一个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有人分享，不必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苦闷都埋在心底。为了避免家人担忧，每日都强撑起笑容，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么难呢。

　　脑海中的画面最终转到与高瑜的最后一面，阴暗的诏狱牢房，沉闷湿漉的空气，几根栅栏隔住了亲密无间的两人，眼前的挚友一身囚服，鬓间竟然催生了几缕华发，仿佛几日间老了许多岁。

　　梁瑾看到自己透过栅栏缝隙抓住了挚友的双手，往日打理的整齐干净的外袍被压变了形，却还使劲往里探着。他看到自己涕泗横流，言不成声，只在离别的最后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对狱中的老友说道：“你在里面一定要好好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至深的关切，庄重的承诺，振聋发聩。

　　耳边好像还回荡着六年前的誓言，梁瑾睁开眼，口中低语：“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两道声音穿越了时光，合到了一起。

　　坐不住就早点歇了吧。没回卧房，梁瑾吹灭了烛灯，宿在了书房的软塌上，随手拉过被子半盖在身上。

　　却也久久不能成眠。一开始想着得到陛下答复后，立马抓到张嘉树把高瑜救出来，两人相见的场景。后来又担心万一张嘉树小贼狡诈，久久找不到怎么办？迷迷糊糊地又想到万一陛下不准奏…
　　梁谨一下子惊醒，随后找了无数个理由驳斥这个想法，安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外面还黑沉沉的，梁瑾就起身了。

　　知道自己一夜未睡状态不佳，为了避免发妻看到了担心，梁瑾决定早点去谍报处待着等陛下回复。略作收拾，早饭都没吃，梁瑾顶着两黑眼圈就出了门。

　　白日在谍报处，一众属下汇报工作时，明里没表现什么异常，转过身就暗地里讨论开了。

　　“梁大人真是一心奉公，刚出差回来就为了清理积压的公务连夜办公，实乃我辈楷模。”

　　“睁眼说瞎话，咱们局里有积压那么多公务吗？梁大人可是昨天傍晚就出去了。要我说，梁大人在西北待了一段时间，肯定是记挂家中了，毕竟小别胜新婚嘛。”

　　“你才瞎说，你以为梁大人和你一样年轻，就想着那事。我今儿个来的早，可是我来的时候就看到梁大人已经在班房了。”

　　“不年轻怎么了，前几天严中堂不还纳了第七房小妾。”

　　“慎言！不过今日确实没见到梁大人是何时来的。”

　　一群人围在一起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共同推举出了年龄最小的褚昕，让他代表大家去向梁大人表达下属们对他身体的关心。

　　梁瑾看褚昕又折了回来，还以为有什么事，听完褚昕期期艾艾的话语，一时间也有些五味杂陈。没多作解释，梁瑾想着属下们这么有闲情逸致，念头一转，便又分派了一些任务下去。

　　看着褚昕苦着脸，逃也似的出了门，梁瑾终于感觉放松了一些，靠着座椅眯了一会儿。

　　巳时刚到，便有人前来拜见。

　　梁瑾将人迎进了屋，紧紧地闭上了门，并吩咐左右禁严。

　　来人也不多话，直接双手呈出密诏。梁瑾接过后赶紧打开，握着密诏的双手有些颤抖。

　　“准！”

　　一个朱批的大字映入眼帘，梁瑾这才放下了心。

　　来人看梁瑾已经看完了密诏内容，才开口道：“皇上口谕”。

　　梁瑾闻言躬身行礼：“臣梁瑾听旨。”

　　“找到她行踪后不得声张，立刻将消息呈上来，殿前司侍卫朱喆留给你护卫，到时候让他传消息。”

　　“臣遵旨。”听到旨意宣完后梁谨后站直了身体，打量着来人，眼前这位想必就是朱喆侍卫了。

　　朱喆宣完旨意，才客套道：“卑职朱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劳烦大人照顾了。”

　　“哪里哪里，本官的安全要劳褚侍卫多多费心才是。”

　　一番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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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陛下的允许，拿着赐下的令牌，梁瑾才敢去国史馆查询六年前事件的卷宗，调出当年幸存人员的案卷材料。若是没这允许，借他梁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贸然刺探当年真相，不然人救不出来不说，肯定也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接下来的两天，梁瑾就泡在了国史馆中，终于整理出了目前留在永安城的涉及当年事件的前武安侯旧部一十二人的下落。

　　令梁瑾感到惊讶的是，他在这当中看到了一人名叫白昆，其子白展扬是如今南边战场上一员不可或缺的猛将，烟障山一役杀的叛贼闻风丧胆。

　　这引起了梁瑾的高度关注，想着韩半山的机谋策变，暗自警醒自己：反贼亡我之心不死，自己定要再三注意，以免着了道还不自知。

　　小心记下了十二人的信息，梁瑾出了国史馆，回到了谍报局。

　　招来几位心腹，梁瑾吩咐他们守住这些人，看有无异常情况发生或者异常人员打探。

　　“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们不必急着露面，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我。至于日常的消息，就一日一报吧，不，一日三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太急切，梁瑾停顿了一下，右手抓紧座椅扶手，平复好心情，才接着道，“三、两日一报，把消息报给我。”

　　众人应诺，分好了地方，便出门往目标处走去了。

　　一连几天都没事发生，梁谨只好安慰自己这事情急不来，人却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

　　上次梁谨暴瘦还是在他刚接任谍报局的时候，那会儿他夜以继日地查找张嘉树的消息，却音讯全无。后来被妻子给打醒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再是着急，有些事情也急不来。

　　可这次毕竟是他六年来最接近张嘉树的一次。况且，已经六年过去了，他这一生，还有几个六年？

　　终于，二月最后一天，按理说本来不是规定的两日一报的日子，却有人提前过来汇报。

　　“住在宁康坊的杨壮志，在码头做工的时候不慎卷入江湖厮杀，被人错手砍伤，抢救不及，已经去了。”

　　“去了？那不是又少了一人。”梁谨闻言心里叹息，“不对，兴许发生了这般大事，张嘉树才有可能冒头。”

　　“接下来严密布置宁康坊杨家周围，务必查清每个前去祭奠的人。”梁谨激动地吩咐道。

　　待前来汇报的人走远了，梁谨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和话语，竟然完全没去考虑事情的起因发展以及杨壮志的具体情况。

　　梁谨羞愧难当，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斥道：“梁如意，你蒙了心，读的什么圣贤书，竟然敢枉顾百姓死活。”

　　打完便抱头哭了起来，这些日子，他的期盼太大了，承受的压力也太大了。

　　三月初六这天，正是杨壮志的头七，也是张嘉树选择登门是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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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引蛇出洞”是韩半山随手挖的一个坑，想撺掇梁谨搞事情，果然是反贼亡我之心不死。然而乖乖仔梁谨只会守株待兔，神奇地避开了这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