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鸢》四浪

4、入城

　　出了渝河，不得不感慨这些年过得像缩头乌龟，城外事竟是一概不知，眼下她算是明白，周余为什么非要走水路不可，这世道实在算不上好。
　　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本朝建立之初，已经经历了一番动荡，未央楼，青城派还有越家都是这个时候因为各种原因覆灭，只有慈光寺根基深厚，一息尚存。终于等到太祖坐上皇位，不是没过过安稳的时候，可惜十几年便撒手西去。大皇子生性暴虐多疑，登基后便党同伐异，诛杀了不少人，连开国大将军陆放同也没能幸免，一时人心惶惶。
　　这里离京城尚远，也没有安稳可言。一面苛税猛于虎，一面局势动荡不安，造成大量的人带着妻儿背井离乡，成了流民。
　　下山方一月有余，如荔见过大大小小劫匪不知多少，这倒不难解决。难就难在遇着大批流民，如虽然看着不是富贵人家，到底干干净净，不是受饥饿之苦的，又是女孩子独身一人，于是向她冲过来求点口粮的大有人在。她往往不为所动，驾着马一骑绝尘，任凭身后流民破口大骂。不是不愿给，钱财有限，流民太多，帮是帮不完的，何况帮了一把又能如何，只是让自己一起饿死。尽管如此，面对孩子还是于心不忍，多少还是施舍了些馒头米饭。

　　不久，如荔面临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钱没了。
　　当下物价飞涨，她连马都当掉了，剩的钱是远远不够去麓山的。
　　琢磨了很久，她只想出了偷东西这个办法，但还是犹豫了起来。倒不是道义上的不是，风险太大，即便到手了，又要去当掉，这一带大户人家就那么几个，还不知道当铺是谁家开的呢。若是刚好跑到那家的当铺，那可真真是自投罗网了。更何况流民太多，这几个大户人家似是吓破了胆，雇了人把家门口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就是怕有人失去理智，把他们洗劫一空。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终于做了一个不是决定的决定，抄小路先赶往汝阳，听说那里还太平一些，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大不了就去汝阳偷吧。

　　夜色再度褪去，东方微白，如荔行走在这里的山间小道上。这里地势崎岖，旁人是受不了的，偏偏她在无崖上长大，对她来讲这点坡不算什么，以这条路过去，若是有马不过半天行程，即便是走路，两天行程便可到汝阳境内了。
　　师父这个时候要她下山，她一两天没想明白，这都半个月了，脑海里渐渐有个模糊的念头，想抓却抓不住。
　　边想边走着，忽闻密林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只听着那人气息浑浊，说起话来咕噜咕噜，隐隐带着哀求，像是危在旦夕。如荔犹豫片刻，听那人气息似是越来越弱，还是备好千山，转身探去。
　　那气息微弱之人躺在地上，血迹斑斑，已是奄奄一息，而站在他前面的人，一袭夜行衣，蒙着面，只漏一双眼睛，雌雄难辨。见有人来，那蒙面人一愣，毫不犹豫将剑对准了她。
　　如荔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快一步抽出千山。她悔不当初，心底叫了一声苦：“叫你多管闲事！”握紧千山与这人过起招来。如荔向来使出的是快招，旨在缠的人透不过气，再逐一击破。这人倒是能跟上她的节奏，一招一式尽然化解，而且这人的招式，少一分稳健，多一分跳脱活泼。如荔一丝不敢懈怠，倒也不惊不慌，这蒙面人一时半刻也无法近身。局面正是胶着，那人反手直削下去，被如荔一剑荡开，兵刃相撞，星火迸溅，如荔忽然如梦初醒，她在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如荔把自己气笑了，道：“小气！不就是看了你一眼没给钱，急着杀人灭口做什么！老娘国色天香，你多看两眼，抵掉这钱如何！”
　　那人手一顿，眼神空洞了片刻，被如荔逮着机会，肩上便中了一刀。蒙面人又看她一眼，眼里并无波澜，毫不迟疑隐匿于山林之中，如荔不做他想，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踱步去看那伤者，只见那人胸口遭到重创，将将就撒手西去。见她走来，那人求道：“小姑娘…求你去湖睢赵家村跟大当家说一句，赵老三不行啦……但那东西在……”
　　“打住，前辈对不住，晚辈做不到，也不想知道那东西在哪。”
　　“我这有黄金…”
　　“前辈，不说在下有要事在身。”如荔叹口气，面对将死之人，明知他没有第二个法子，拒绝与她而言却没有半分难以启齿，她不可能糊涂答应了，就直说吧。不过一个陌生人，问心无愧。
　　“前辈，在下刚从湖睢那方向过来，那边局势颇为动荡，我一己之力办不到，何况湖睢离这至少三个月行程，我又有要事在身，恕我做不到。”看着眼前的人急了，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她，用尽力气喊了一句“汝阳瑜记当铺”脸就灰败下来。
　　她望过去，是个琉璃印章。
　　起身覆了些土和树枝树叶在这人身上，就算送送他了。在马肚子底下挂着的小包袱里摸到十几两黄金，思忖片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就送个东西，中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还比偷东西轻松点。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
　　并非不好奇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只是又关她什么事呢，弯弯绕绕无非一个利字，还得把自己赔进去。
　　她只是遵师命去麓山罢了。

　　汝阳城门外的官道上有一处茶寮，一把茶叶能冲出几锅茶汤，伴的是官道黄沙阵阵，过往来人就在这里歇歇脚，吃点东西再继续前行。
　　“伙计，来碗面。”
　　说这话的声音温和细细，闲来无事的人忍不住侧目，来者一身短打，头发高高扎起，灰扑扑的脸上眉目清秀，身上挂着一把剑，普通无二，坐在靠在路边的位置，是个穿着男子衣裳的女子。
　　来者正是沉如荔。
　　伙计应了一声“好叻”，片刻笑盈盈地端了面过去，大概看她一个姑娘家，还带了一小碟腌菜。如荔见这会茶寮冷清，便指了指自己的马，问道：“你帮我看看，这马在汝阳能值多少钱？”
　　伙计打趣道：“唷，小公子怎得要卖马？嗨呀，多可惜呀！”
　　明明一眼能看出是个姑娘家，这伙计却仍然喊的是公子，也是个聪明人。
　　“马虽好，唉，可惜手头紧，就准备卖了呢！我叔父特地嘱咐我，在汝城万一要典当，就去瑜记当铺，那里的价高！伙计，这是不是真的呀？“
　　”这……我记着是有这么一家，小哥等会去了，问问便知。“
　　如荔又细细问着，这家当铺究竟怎么走，汝阳有没有第二家叫这名字的，说着说着，城门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官道黄沙飞舞，一长列马车向汝阳驶来，如荔打量了一下，足足有八辆，中间一辆四驹并骑黑楠木马车，骏马高大，车身镶金边，说是富丽堂皇不为过。
　　茶寮另一边一个眼尖的大汉看到了车上的徽章，激动地喊道：“虞阳侯家居然来这里了！“
　　如荔便问那伙计：“虞阳侯？“
　　伙计道：“小公子没出过远门吧，这是叶家，前朝安阳侯，倒也是名门望族。我朝建立后，叶家没有落败，便不在朝堂之上，退身江湖了。只是如今还有人这么称呼罢了……“那大汉唾了一口接道：”不做王侯正好！反正皇帝的手伸不过来，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奈何不了他叶家！当今皇帝又算个什么，不成气候！“

　　话音未毕，一只小碟子应声打在了这大汉的脸上，大汉头一偏，右脸肿了起来，好生尴尬。如荔顺着小碟子方向望过去，茶寮的角落里，一个灰袍男子冷冷的看着这边。大汉正要发怒，看到了来者后却愤愤拿起东西离开，茶寮伙计也一言不发，悻悻走开了。

　　如荔看着马车进了汝阳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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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开学了！！
更新速度有点慢，但绝对不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