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鸢》四浪

2、第 2 章

　　他也道：“在下许子岑。”
　　许子岑借着灯光打量她，一身黑衣，两弯细长柳眉，头发墨缎一般扎起，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幽黑清澈，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却略显出几分清秀单薄，透露出一股灵动之气。就是个寻常人家的较好看的女孩子，谁能想她能翻转全局呢。

　　望着与自己差不多的年轻的脸，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自己在镖局前辈们带领下尚羽翼未丰，一名同伴丧生此地更是难过。这位已技艺精湛，力挽狂澜。他又问道：“沉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万分，只是想问你师承何处，又怎么会呆在船上？”

　　沉如荔也笑道：“你只是走镖路过此地，多有不知很正常。是这样的，有匪人在这块作乱已久，搞得怨声载道。我奉我师父之命过来解决他们。这样的大船，在渡口也是不多见的，我见这船颇有门道，寻思着莫非跟那群贼人有联系，便留个心眼，偷偷潜入船中一探究竟。谁知并不是我找的人。可惜等发现时船开已经了，我骑虎难下，只好一直呆着，正想办法呢，没想到晚上竟然撞见这等事，看她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平哪个不是平，你说是不是？至于我师父……哎，无名小卒，不足为提。”

　　许子岑瞧如荔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却觉得提到师傅的时候她嘴角抽了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倒想着，这姑娘好生厉害，只是世故颇不通达，他们镖局的人既然选这条路，周边自然是要打探的一清二楚的，匪人作乱简直无稽之谈。当然，不愿意讲倒也不勉强了，只是问了问如荔的师傅身在何处，以后定要登门答谢。如荔却婉拒，只说师父久居深山不愿见人，这也只是误打误撞，她传达便是。

　　随后，如荔又随口问道：“你们这是什么镖？竟然让这些人废了大劲来劫你，真是好生奇怪！”
　　许子岑不禁哑然失笑，回答道：“我不清楚，这些事情都是我师傅处理的。只是这批货是官家的，是难得的……”说到这里马上住了嘴，这位姑娘救了他们，他倍感感激，差点忘了师傅的教诲，于是住口不言，只说了句“失陪”，查探周边去了。

　　这过了好一会，夹层的周余才哆哆嗦嗦爬了出来。许子岑还以为又有什么漏网之鱼，差点拔剑相向。如荔一番解释，又是好一顿折腾，直到下半夜三人才坐到一块。
　　如荔凭借自己对这艘船的熟悉，在厨房拿了些水和瓜果，许子岑一品却即刻侧身吐出来，咳嗽不止。
　　“咳咳……沉姑娘莫怪……”他带些歉意地看着这二人，“这不是水，是酒。”
　　周余惊异的看着他：“这是酒？我怎么没喝出来？”
　　许子岑道： “这酒兑了水，故酒味极其淡，旁人一般不会觉察。只是在下较常人而言，对酒味更加敏感，才会发现的。不过……” 他沉吟片刻道， “这酒像是东瀛的月见酒……”
　　如荔愣了愣问：“你又如何得知这是月见酒？”
　　“是家父喜欢的酒，小时候他心血来潮，也让我试了一试。”

　　如荔却想着，师父曾提过有一种心法，练成则奇经八脉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讲究的正是阳刚之力。然而这心法要求极高，内功修行极难，稍有不慎便会血液倒流而死，至今练成这不过寥寥数人。
　　而且，练这心法，最重要的一项禁制便是不可饮酒。

　　这般想着，眼下似乎谁也不愿继续那个话题，打哈哈的过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到下一个渡口。许子岑叫掌舵的人停靠了船，在此等候镖局的人。望着下船的如荔和周余，想到葬身地同伴，又想起萍水相逢，转眼便到了分别的时候，有些怅然。但他本就性情开朗，只是笑道： “沈姑娘，大恩不言谢，希望我们以后还能相见。我本想说到时必然帮上你的忙，转念一想，却只想祝你平平安安，永远也没有要我帮忙的时候。”
　　沈如荔也笑了，摆摆手便与周余一同离开。

　　渝河地处东南一带，界内水路通达，居民大多傍水而生，山林偏少，奇山峻岭更是不多见的。无崖峰算是个例外，地势崎岖到难通人烟的境地，见者往往望而生叹。无崖峰下的河流也是相当湍急，水下暗石林立，弯道极多，在此丢了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时人称之为鬼见愁。

　　偏偏在无崖峰峰顶，有那么一处屋宇，附于险峰之上，彷佛隔绝于人世间，却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大户人家游玩赏月的船？哈哈哈哈，去鬼见愁赏月，你怎么不想孤魂野鬼开来索命的？”
　　就这在这农家小院里，周余有些赧然地看着眼前这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身灰色文士长袍，半眯着眼，懒洋洋靠在凭几上。这就是如荔的师父了。周余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那她问我住哪座山，何解？”
　　“她问你家住何方，是江湖上一句暗语，便是问你是哪派弟子，师承何处。”他也有些玩味地问道：“奇了怪了，就你这样还胆敢一个人行舟，何解？”
　　这个问题问的大了，周余支支吾吾地把他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们家本是在周家堡庇护下靠几亩薄田为生，哪会想到固若金汤的周家堡居然有被人破了的一天，父亲因此丧命，母亲带着他和弟弟妹妹，这一年里成了流民，风餐露宿，去年才勉强安顿下来。他便想到前往麓山拜师练就一身本领，归来手刃凶手，但路不好走，他才想着走水路，没想到中间就出了这种事。

　　“麓山？”
　　周余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是麓山！我…我很早之前就向往好久了…他们武艺精湛的很，是名门正派，莫说掌门的名号威震四海，大弟子苏广熙凭一人之力荡平土匪窝，了结几十个马匪性命这事都传了个遍，少年英雄，连周家堡的师傅都仰慕的很！”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下来“如果我也有一身好本领，就可以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了……可惜，可惜遇到这事，赶不上麓山一年招弟子的时候了……”
　　只听对面的人打了个呵欠，拿起旁边小桌上地酒壶，倒在杯中小酌一口。完后不咸不淡的说了句，“马匪而已，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说这个麓山，怕不是有六峰的那个麓山吧，小门小派，我倒是对他们掌门兮无涯还有点印象。”
　　“老前辈可能不知道，如今麓山统领周边八峰了，八峰为一贯！兮无涯掌门十年前就隐退了，现在掌管麓山的是兮无炀掌门，他可厉害着呢……”
　　“兮无炀？”
　　“对，前辈可应该记得，麓山本是默默无名的小门派，正是兮无炀掌门上任这些年才让麓山发扬光大。我们周家堡师傅说了，他当年有缘见过兮无尘掌门，那可厉害了，用自创剑法将问剑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还有几十年前，麓山有弟子勾结外派叛变，他一路穷追不舍，将那人斩于马下。几年前来了个塞外野僧，无门无派的怪人，武功倒是厉害，几个门派束手无策，也是兮掌门逼他答应了再不踏足中原…”
　　他顿了一下，“我这一路来，遇到的人都说麓山应是青玦山之后第一山！”

　　“哎呀哎呀，怎么这么吵，都把我吵醒了！唉，困死了……”
　　后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周余回头一看，来者正是那晚救他的沉如荔。如荔又敷衍两句：“麓山吗？是啊是啊，好在兮掌门慈悲为怀，不然就凭他那一身本领，可是要搅得天下不乱喽。”
　　听了吵人清梦，周余十分尴尬，总算把剩下的溢美之词摁回肚子里，又讪讪笑了。

　　老头把酒杯放回桌子上，往右顺势一到，斜斜地倚在凭几上。“世道变得也是快的，老头我偏居一隅，山中不知岁月啊。”说罢又打个呵欠，“也罢也罢，你伤好了便让我徒儿带你下山去吧。”
　　周余讷讷的道一声好，跪下来磕了个响头，老头摆摆手：“不是我救的你哟，不必跪我。要跪跪我徒儿去吧。”
　　如荔一本正经回道:“好罢！虽说我也不是特地为了救你才上那艘船的，但着实也费了一番功夫，你要跪就跪吧！“
　　周余哭笑不得，要他给一个小丫头磕头？
　　好在身后又传来一人闷闷的嘀咕道：“没皮没脸的，也不害臊。”

　　说罢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颀长，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藏青色的布衣，面上怏怏带着病色，唯一双眸子圆溜溜的，清亮非常。他白了如荔一眼，又对周余说：“我带你下山。”
　　前面的人长叹一声，“你底子不算好的，去了麓山怕是也难当入门弟子，试试其他的吧。但你想学武，首要应是保护自己，堂堂正正立足天地。若被报仇所禁锢，成了你的心障，对你习武没有好处。多想想你母亲和弟弟妹妹吧。逝者已矣，当下方重。”
　　周余似懂非懂又道一句好，抬眼又看了一眼屋子，暗叹一声便跟着沉榭离开了。

　　“就他这般资质，年纪又大了，练多少年怕是难也有建树吧。”待周余跟沉榭走后，如荔才开口道：“师父啊，你何必再叫他试试其他的，我看他悟性太差，还是不要习武了好。你这不是害了他嘛？若是全心全意做一件事情，对结果怎能没有期待。正是他心心念念报仇雪恨，甚至拼死也要走水路去寻师问道，带到最后兜兜转转耗尽力气，才发现一场空，又该如何自处？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方才就该告诉他，就凭他，习武难成大器，不如早点另谋出路。”

　　老头又倒了杯酒，“资质一般又如何，你不要不信，勤加练习必有作用。习武不是为了四处问剑，非要争个第一，名扬天下不可。世事多艰难，周家堡当年小有名气，也落了这种下场，若他置身险境，这拳脚之术能叫他自保，已是大幸。何况，你有想过，正是他心心念念报仇雪恨，我就算劝了，他又真的会听吗？怕是做出什么更傻的事来。若真有看透那天，再做决定也不迟。如荔，莫要真以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年少领悟多了不是好事，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便好。不如做他想做的，不一定一事无成。”

　　如荔撇撇嘴，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来。

　　“兮无尘，你如何知道那艘船有问题？你是不是在麓山……还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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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新一章来啦~打滚求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