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鸢》四浪

1、第 1 章

　　大江茫茫，孤帆一叶。
　　正是三月乍暖还寒之时，蛰虫昭苏，万木萌发。沿河一带已是和风拂拂，山光如淀，一望无际的水面与天相接，春水碧于天。
　　一个小小少年，撑一叶扁舟，一路疾行。遇到水流湍急之时，撑船的竹蒿还会打到船沿。往来渔民一看就知道是新手，免不了说他几句，也有劝他再寻个好手的。他只道谢，也不多做解释。
　　只是现在夕阳西下，行船渐少，水路冷清。计划里的渡口迟迟未现，少年困顿的双眼里不□□露出焦急，只见河岸愈发宽阔，两岸青山从巍峨葱郁逐渐变成奇石嶙峋。他不敢放松神经，又行至夜幕降临，晚风习习。两岸略微缩窄，却是以嶙峋高山为边界，几乎直立于江面，哪里有渡口的影子。
　　某个片刻他心里咯噔一声，自己一定走错了。
　　是夜月色隐蔽，只剩黯淡的星子，稀稀落落几颗上空飘零，周边竟是一点看不清楚了，只感觉河流愈发汹涌，哗哗的水流声在黑暗里异常可怖。少年手脚无措，仓惶间转入船舱里点灯，突然听到忽闻丝弦声。一声一声，伴随歌姬柔美的歌喉，越来越清晰。
　　“不用积金著青天
　　不用服药求神仙
　　但愿园里花长好
　　一生饮酒花前老——”
　　少年向后方望过去，一条富丽堂皇的大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船上灯火通明，远远看去放佛也能感受到一派奢靡。
　　眼见越来越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突闻身后一声轻笑。少年猛地回头，一黑衣女子竟已站在船头，面上尽是傲倨之色。那女子勾起嘴角道：“千算万算，没算到鬼见愁也能遇到大活人，真是奇了怪了。不知这位公子家住哪座山？山上哪户人家？”
　　突然现身已经让人毛骨悚然，发问更是莫名其妙。不管如何，这少年虽然有些害怕，到底是觉着有一丝希望了，支支吾吾回道：“姐姐，我……我叫周余，我是寻城来的，我不住山上……我不知怎么来到这里，姐姐可知……”未等他说完，女子掩袖轻笑起来，道：“你也真是倒霉催的。”
　　后边大船上已有另一女子尖声道：“还费什么话！”随后不知什么东西缠住手臂，旋觉身子一轻，未等他回过头已飞出丈余，身躯竟已被重重摔到大船船板上，眼前一黑，剧痛袭来，五脏六腑都要碎了般，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又听到一声轻响，他那乌篷船约莫是被这大船撞到了，想必七零八碎了吧。这大船受此冲击，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唉，我可是说了要早点来清一清鬼见愁的场的，我没说错吧，亏琳琅姐姐还怨人家张扬。”
　　“查不到这东西又能怎么样？一刀了事罢了，只怕你武功不济，连这小子都对付不了。”
　　说罢，不知被谁踹了一脚。周余强忍着不敢吭声，只听她们像是吵了起来。
　　“那你刚刚怎么就不一刀杀了哟？你对这对这小公子动心了？哈哈哈哈！”
　　“呸你这张贱嘴，杀了他往哪搁？扔水里打搅到贵人怎么办？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方才还敢张嘴唱，你就不怕……！”
　　“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啦你们快别吵了，贵人都要被你们吓跑了……”
　　红色粘稠的液体糊上眼睛。几个女子谈话的声音忽远忽近，什么阿靡，什么琳琅，周余不敢吭声，恨不得跟这甲板融为一体了才好。强撑着抬眼看，只看到一截绫缎握在又一名女子的手里，应是淡淡的颜色，被船舫的灯火镀上一层金辉。

　　这几人也不把他当回事，一脚踹过去，不知怎么便坠入一个黑暗的地方。潮湿且冰凉，像是船内的夹层。他撑起身子稍稍探了一下，这夹层很矮，只能半弯着腰。船内不知从哪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船板也跟着微微震动。但自己，眼下真是个将死之人了。
　　周余手脚无措，意识渐渐泛散，几乎陷入昏迷之际，听到身边轻轻的一声嘻笑声。
　　夹层竟然还有人！

　　夜凉如水，大船的灯火几乎熄了，只在船头留了微弱灯光，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女子们也屏气凝神，静静守候，终于等来了她们要的人。
　　“两个，对，是了！”
　　一点微弱的光出现在江面上，是盏灯悬在一叶轻舟上，那轻舟的轮廓渐渐清晰，比乌篷船还要小巧轻便，一船二人，一头一尾，均身着黑衣，直挺挺站着，顺流疾行。只是船上的东西颇为奇怪，在船中置放了一个像小山般的包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夜色沉沉，直到驶得很近了，他们才发现挡住去路的巨大船只。轻舟上的人互看对方，都有些无措。但轻质小舟速度极快，越过大船已无法避免，最前方的领头人立刻向后面的打了手势，控制轻舟向左，由大船一侧驶过。

　　行至中央，大船发出十分明显的吱呀机械声。未等他们有所行动，左边一条铁链不知从船里何处飞速射出，不偏不倚，牢牢地扣住船头前桅。轻舟上的人均一个趔趄，站在前面地领队拔出剑狠狠砍去，这铁索竟纹丝不动！紧接着是什么暗器呼啸之声，领队凭着声音舞出剑花，只听到铁器相撞的清脆声音，那暗器竟未伤他分毫。又听到声音有异，他立刻改变剑法，冲着头顶方向大张大合，横竖两下子，接着左手单手立刻发射准备许久的信号弹，还没有来得及掏出来，突然感觉后边气息流动，轻舟重重一声响，更加浮于水面，左右摇晃。他让自己尽力平静回头，后面空空荡荡，后面同伴卧在船沿，颈上一道伤口，不知生死。

　　大船忽的点了灯，又一片金碧辉煌之色。领头望着琳琅轻倚栏杆，十分悠哉自在的样子，只咬牙道：“阁下要寻死，许某人代程远镖局，自然奉陪！”
　　但凡打量下眼下情况，就知道这话说是有多可笑，文绉绉的更是莫名生硬。琳琅忍不住笑道，“不愧是武大镖头的手下，武功不行，嘴皮子耍的倒是利索的很呢。你这小哥功夫也有两下子，讲起话来更是像状元郎一样，怕是镖头的杰出子弟了？也罢也罢，今晚你们也要葬身此地，多说两句，路上倒也不怕寂寥！”

　　领头不再多说，只是回头试了试同伴的脉搏，为他阖上眼，随后拔剑纵身跃起，顺着铁索跃上大船，一声轻叱，长剑直取琳琅面门。琳琅道：“以卵击石！”也不侧身躲避，甩袖翻腕使出凌缎，柔软而坚韧，张牙舞爪欲缠住长剑。领头心里略一衡量，只有避开，一抖手腕，又一招剑法之下向上使来，琳琅哈哈一笑，一个重击，绫缎竟有千般重，狠狠击在领队胸口，领队气血翻腾，生生咽下一口甜腥。那小舟禁不住河流激荡，哗的一声翻了。
　　琳琅笑意更甚，绫缎随性飞舞，就像抓到了耗子的猫，欣赏临死的挣扎。这东西但凡碰到一下就皮开肉绽，一炷香下来，领队浑身尽是血口，他强忍痛意，抬头见琳琅竟然有些分神，便大喝一声，举着剑迎过去。
　　琳琅回神，脸色莫名差起来，骂道：“找死！”以绸缎做刀直直斩杀过来。
　　未等交手，一枚飞针朝琳琅射去。琳琅大惊，连退几步，改攻为守，领队亦是惊愕，回首望去，一抹纤瘦的身影闪来，一掌直击女子面门。
　　那人出手似是没有章法，但招招凌厉，琳琅起初没有提防，情急之下接下一掌，未缓过神来又接了数招。
　　琳琅虚晃一招，抽身便向船头掠过，后面那人笑道，“你可是找你的同伴？可劝你别费力气了。”领队一惊，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琳琅沉了脸，问：“你是什么人。”
　　“自然是崇拜姐姐的人啦。”她突然正色道：“刚刚看姐姐把这镖头杀得片甲不留呢，啊呀，好威武好神气，看姐姐弱不经风的样子，没想到能拦住这个小镖头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唉，让妹妹只好一个人处理你那群姐妹，费了好大劲。”

　　恃强凌弱的人，不过是贪求那一时的一览众山小的快感，最忌被当面嘲弄她这点虚荣心有多故作姿态，这还不如一剑来得痛快。琳琅怒极反笑，宽袖一震，绫缎犹如一张网，冲着这女子扑杀过来。
　　那女子顺势后仰，长剑呼啸，铿锵有声，连连数招过去，琳琅一一对过，绫缎仍完好无损。琳琅哈哈大笑，“就凭你还嫩着！”
　　说罢，她却认真的看了这女子一眼，却足尖一点，借力纵入山林之中。

　　领队定了定，周边竟然亮堂了些许，原是月亮洒下一片清辉。他抬头，云雾渐渐消散，最险最陡的两岸山崖已经过去，总算是走出鬼见愁了。郁郁葱葱的山林得以复见，借着月光，看到那女子足尖借着树枝不断纵跃，迅速消失，不禁心里一凉。
　　天时地利，卡得刚刚好。
　　他无暇细想，起身去看掌舵人，那两人都是四五十岁的渔民，吓得就差晕死过去，连连说什么都不知道，前几日听闻有人高价雇老船手，自己便来了，谁知上去了就下不来，这几个女子非要往鬼见愁开，不然就要他们好看。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上，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领队也没有为难他们。既过了鬼见愁，他们就算使什么伎俩也是无用的。
　　又走到最大的房间里，几个女子都在这里，双眼紧闭，房间凌乱无比，显然经过一番打斗的。周围弥漫着奇怪的味道，这应该是琳琅的同伴了。他船上的东西在这里，竟然还没有被拆开。他有些想不通，抚着墙边凌厉的刀锋痕迹，回头强颜欢笑道：“还以为你把她们怎么了。”
　　“还能怎得。我哪能以一敌五。”那女子随手扯块布擦剑，“她们拿了你船上的东西，欢喜的很，偏偏个个都有小九九。”如荔侧身看了看了无声息的那几人，“先前顺了那女人的暗器，偷袭了其他人，她们本就疑心，很快几个人就扭打成一团了。”
　　轻轻松松一句话。领队心知，但从琳琅来看，这几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她能在这些人眼皮下做到如此，内息不能弱不说，能让她们反应不及且造成误会，动作必定要奇快无比。

　　领队这才安心发射信号弹，烟雾直入云端，夜里便多了一片亮光。
　　他们相视一笑，彷佛认识多年。领队走到这女子跟前，一揖道：“姑娘好身手，敢问尊姓大名。”
　　“沈如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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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透明一枚，请多多指教！
18.11.30 修改，第一次写文还是很多疏漏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