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6、【老·逆流】2

　　饶是桥川能在生死簿主系统里畅通无阻，断肢的调查也并不顺利。
　　一共有二十三人的轮回申请出现问题，其中八人丢失器官，五人分别丢失五感，另有十人丢失了一部分时间。
　　桥川在近百份资料中抽丝剥茧，终于锁定了一座城市。
　　“我讨厌阳光。”孟涵摸着鼻梁上的墨镜没好气地说。
　　“那我们就尽快解决，然后一起回孟婆庄去。”桥川仔细看着她的脸，尝试着从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搜寻出一丝端倪。
　　可孟涵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皇天后土在上，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听我号令，为我寻这城中以邪术侵占他人之物之人！”
　　术法在空中扩散开去，却没有回音。
　　孟涵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
　　仍然失败。
　　“是谁在阻隔我的术法？”孟涵握了握手指，打算拘个鬼差来问话，桥川按住她的手，“大人，先等等。我的分析是不会出错的，大人的术法也肯定有效力，但此事本就是在十殿阎罗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若此时惊动鬼差，他日到了神荼大人面前，大人不好脱身。”
　　“阿川，虽然我的术法来自黄泉，但我是酆都大帝亲封泰媪，属古神一脉。在人间，除非盘古大帝再临、三皇五帝重降，否则是没有人能压制我的术法的。”孟涵正色道，“现在以我的力量竟无法找到这人，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与我，属古神同脉。”
　　桥川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摸出平板电脑，金框眼镜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锐利的光，“那么，请大人相信科技的力量。”
　　孟涵凑过去，歪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她对数码产品的掌握程度仍然停留在听歌看剧打游戏，这种高端问题只能依靠桥川。
　　几分钟后，桥川英勇地维持一张扑克脸，将电脑递给孟涵。
　　“找到了？”
　　“找不到。”
　　孟涵摸摸头上的黑线，关掉手机上的游戏界面，戳了几个数字，“阿宁，能不能来帮我个忙？”
　　对方毫不犹豫，“你等着，我马上到。”
　　桥川听见“阿宁”两个字，顿时心凉了半截，“大人，我还是先回地府吧，孟洇大人那边没人帮忙。”
　　“哟！什么时候跟阿洇关系这么好？”孟涵挑着眉问他，“要不我干脆把你派给阿洇做助理吧，你看怎么样？”
　　“大人说笑了。”桥川不敢再留，躬身告退便向后迈入一片黑暗之中。
　　桥川的身影刚消失，一个身材高挑性感的女人就凭空出现在孟涵面前。
　　孟涵看着硬是把一身禁欲的长款军装穿出性感味道的印宁，再想想自己怎么也学不出的“成熟感觉”，十分的头疼。
　　“阿涵，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家桥川呢？”印宁一把十足的御姐音，语气却满满调侃，一双漂亮凌厉的凤眼似嗔非嗔地扫过来，“怎么，他舍得把你单独放出来啦？”
　　“还不是被你吓的……”孟涵在女王攻势下活脱脱一个文静软妹，“你上次喝醉了不是还拉着人家调戏？要不是被我拦住了，阿川非得跳忘川以证清白。”
　　“都是千儿八百年的老鬼了，怎么心眼还这么小？被我调戏几句就要跳忘川，那下次我要是再摸几把，他岂不是要下九幽？”印宁满不在乎地嘲笑桥川。
　　“你当你上次没摸吗……”孟涵对好友的没节操简直没眼看，迅速把手里的资料册塞给印宁，“你快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贼。”
　　“哟哟哟小朋友不要这么着急嘛！交给你宁姐我就没问题的啦！”印宁嘴上不停，手眼却不松懈，一目十行几下子就翻完了薄薄的几页，“可以啊这家伙，偷东西偷得有水准！阿涵你带他回地府之前先借我玩两天啊！”
　　“.…..我的术法找不到他，阿川也找不到，这人应该与我同宗，属古神一脉。你用你的‘眼’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孟涵干巴巴地说。
　　印宁终于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一丝利光从描画得精致至极的眼角射出，“你说什么？属古神一脉？我还以为古神就剩你和孟洇了呢。”
　　“还有那个老顽固。”孟涵一脸“我跟他不熟”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这人什么底细，但是能逃过我的术法的，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印宁不敢再啰嗦，把资料册递还给孟涵，紧紧闭上双眼，双手叠了几个复杂的印，再睁开眼时，原本琥珀色的双眸竟成了金色！
　　她抬脚走了三步，足足八厘米的高跟敲在柏油路上竟没有一点声音，仿佛走在虚空之中，脚步所落之处，空气无声沸腾。
　　片刻，印宁合上双眼，“找到了。”
　　孟涵闻言便要召集鬼差捉拿嫌犯。
　　“先等等。”印宁重新睁开的双眼已恢复了正常颜色，“那人……那家伙不是人类，但也不是古神。或者说，不是真正的古神。”
　　“不是真正的古神？”见印宁不急着动身，孟涵索性就地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据我所知，古神如女娲伏羲一脉早已作古，甚至连九天玄女都已回归昆仑，如今剩下的只有我与阿洇。难道还有旁系的古神逃过了那一次大天劫？”
　　“不。”印宁一撩军装披风，也大喇喇在她旁边坐下，“我的意思是，他有古神的‘气’，却又不是纯正的古神——他是巫，而且是被放逐的巫。”
　　相传上古有九黎一族，自首领蚩尤被屠首后一分为二，其一逐渐融入人类，另一则为巫。
　　千万年来，巫族始终游走在善恶之间的灰色地带，既不坠入魔道，也不与人类亲近，亦正亦邪，也因此不为正道所容。
　　“被放逐的巫？这可有意思了。”孟涵一时来了兴趣，眼底都快冒出小星星。
　　印宁跟孟涵臭味相投，抬手召唤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大半个人高的狙击枪在她手里却如同玩具一般，随随便便就扛在了肩上。
　　“哎？你的长枪呢？怎么换成这个了？”孟涵认识印宁很久了，知道她曾经不离身的是一把长枪，真真正正从冷兵器时代流传下来的东西。
　　“就是这家伙！时代在进步嘛，就让刑侦科那些技术宅给改了个造型。”印宁说着把绑在大腿上的刀鞘解下来扔给孟涵，“你的刀不是丢了吗，这个先借你用。”
　　孟涵乐呵呵接过，却被短刀的重量冲了个趔趄。
　　印宁哈哈大笑。

　　没有人能逃过印宁的“神之眼”。
　　巫族的力量毕竟传自九黎，孟涵与印宁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终于将人堵在了一条巷子里。
　　“神之眼？”那人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年模样，瘦弱单薄，然而此时被二人联手堵在巷子里却没有一丝狼狈，反而颇为不屑地瞥了一眼印宁，“我居然能被神之眼追捕，也算够本儿了。”
　　印宁火爆脾气点火就着，一把举起大半个人高的狙击枪抵在少年心口，“少废话！说吧，为什么要偷人类的肢体？”
　　少年丝毫没有被印宁的威胁吓到，甚至有些挑衅地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挪开了指着他心口的狙击枪。
　　“小姑娘，你还是放尊敬一点。我可比你辈分大得多。”
　　孟涵一直没有说话。
　　她看见对方是个少年模样时已经有所察觉，此时听到这句话，心里没来由地沉了一下，脱口而出：“难道你是——”
　　少年转过头看着她，四目相交的片刻，孟涵突然觉得自己全身一冷，周身的力量被全部压制，无法继续说下去。
　　“原来你是小孟儿。”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到底酆都大帝还是留了一脉。也好。”
　　印宁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蒙了，然而仅仅这一个瞬间，少年一个闪身没了身影。
　　见嫌犯跑了，印宁有些沮丧地收了枪，孟涵却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
　　“他到底是什么人？”印宁与她相识已久，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大惊之中甚至有一丝恐惧。
　　孟涵闭了闭眼睛，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没想到他还活着……”她看着印宁，凄惨一笑，“怎么办阿宁，这次咱们俩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桥川独自一人守在孟婆庄那扇品味独特的大门前。
　　孟涵与印宁惨兮兮地回到地府，只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没事在地府里看看忘川浇浇花多好，非得掺和这种事情干嘛！
　　“所以那人是巫？”桥川一边听着二人组的遭遇，一边在平板电脑上敲敲打打。
　　孟涵有点绝望，“不只是普通的巫，他是‘巫咸’，十巫之首。”
　　印宁解下披风，顺手扔在一旁，不解道：“可巫族不是一向两边不沾的吗？为什么要偷人类的肢体？而且，为什么他说他的辈分要比我大得多？”
　　“如果他真的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巫咸’的话，那他至少已经活了四千年了。”孟涵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抱希望的冷静。
　　印宁大惊，甚至连桥川那张扑克脸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神色。
　　“可他明明还是个少年的样子！”
　　孟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才会活到现在，并且能够保持外表不老。只是那张脸我是认识的。巫族的十巫代代相传，而他，是传说中最伟大的一代巫咸。相传第一代巫咸有‘祝树树枯，祝鸟鸟坠’的本事，但这一位，却是真真正正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据说他后来被族人放逐，永世不得再以巫族之名行走于世。那之后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活死人肉白骨？那不是神的能力吗？”印宁惊得合不上下巴，女王气场几乎消耗殆尽。
　　孟涵苦笑：“是啊，所以说他已经是‘半神’了——推演卜筮、巫蛊读心，样样精通，当年虽说还不能在巫族中一手遮天却也不差多少了。”
　　印宁此时更想狠狠抽自己大耳刮子。
　　她虽出身神族，但从来离经叛道，又出了那样一件事，早早就被放逐，幸而遇上了孟涵将她收留。若非天生继承了神之眼，只怕现在连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今听闻那人竟以区区巫族身份修到了“半神”的地步，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活在世上这么些年的时间全都白费了。
　　然而三人之中最不自在的却是桥川。
　　他只是个普通的鬼，能留在孟婆庄完全是因为孟涵。他虽然能在孟涵处理文件时给她极大的帮助，但对于这种已经完全不是一个鬼能应对的局面，他依然感到有心无力。他也想像印宁一样站在孟涵身边，而不是只能躲在孟婆庄里，眼睁睁看着她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