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5、【老·逆流】1

　　“大人，放弃挣扎吧。”桥川轻轻拍了拍孟涵的肩膀，“逃避是没有用的。再说，是你自己决定的。”
　　孟涵回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可是我……还想挣扎一下……”
　　“阿涵！你回来啦！”
　　一个女孩儿突然从孟婆庄里冲出来，直冲到孟涵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女孩儿的身材与相貌都与孟涵相差无几，只是瞳色与发色都较孟涵浅些，脸上灿烂的笑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在年纪上比孟涵小了几岁。
　　“阿涵你快跟我说说，你都在人间做什么啦？现在的人间变成什么样啦？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她看见孟涵十分兴奋，一双眼都闪着光。
　　孟涵回抱了下怀里的女孩儿，一边拼命给桥川使眼色，一边简要地说了几句。
　　桥川一脸愉快，自己悠闲地走进孟婆庄准备欣赏大家被“小阎王”调教的成果。
　　孟涵好不容易哄好了孟洇，终于进了孟婆庄，迎面便是自家手下们渴望的目光。
　　“恭迎孟涵大人！”鬼差们整齐地列成两队，躬身行礼，甚至穿上了因为嫌丑而平时只放在角落里积灰的地府制服。
　　“啧啧啧，果然只有在阿洇在的时候你们才会对我这么恭敬啊！”孟涵大喇喇走进去，全然无视了鬼差们满脸的生无可恋，“看来我需要多出几次差，让阿洇多来几次啊，这样你们这些小崽子才能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勤劳肯干艰苦朴素。”
　　桥川接收到同僚们的求救信号，扶了扶眼镜，“大人，孟洇大人代理期间积下的轮回申请还需要审批。”
　　孟洇虽然与孟涵同源，但由于某些原因，她并没有审批鬼魂的权力，只能在孟涵出差时代理孟婆庄事务。
　　孟涵看了一眼等在一边的一众鬼魂，对孟洇说：“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这边忙完就去陪你玩。乖。”
　　孟洇虽然顽皮，但非常听孟涵的话，用力点点头，“好！那阿涵早点来喔！”
　　桥川迅速翻了一遍积压下来的轮回申请，眼神渐渐凝重，挑出了几页发给孟涵，其他的都传送到自己的电脑里，扶了扶眼镜开始工作。
　　孟涵接过申请，挥挥手吩咐鬼差把即将轮回的鬼魂带过来。
　　“吴安，车祸身亡。”孟涵念出申请表上的名字，看着一个鬼魂从一列中走出来，“在世时表现还不错，前头给出的判决是下一世继续做人，就叫你投胎个小康之家吧。”
　　桥川沉默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填好轮回申请下面“裁定评断”一栏。
　　“方晨，心脏麻痹而亡。在世时好占些小便宜，但没有大错。前头的意思是叫你投胎畜生道，那你就去做个蛾子吧，这么一来这一世也好过，眨眼就到头了，早点赎完这一世的罪，我也能早点给你安排下一世轮回。”
　　“朱明宇……”
　　孟涵一连念了五六个名字，终于把自己电脑里的轮回申请处理完一批，又看了一眼这些鬼魂，手一挥，八仙桌上出现了一排汤碗，“来吧，喝了汤好上路。”
　　几个鬼魂纷纷上前，孟涵扫了一眼，颇为惊奇地笑了一声：“阿川，最近人间是打仗了吗？怎么这么多断手断脚的？”
　　桥川走过来，一张面瘫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我的孟大人，您终于发现了啊。看来刑侦科那些技术宅的技能点还是不够，这生死簿系统没能做出让大人一眼就发现问题的功能啊。”
　　孟涵挑眉，“你是故意挑出这些申请给我亲自处理的？万一我还真就没注意把他们放过去了呢？”
　　“孟大人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这么不仔细？”这种违心的话桥川已经说过很多年，信手拈来毫无压力。
　　“你这张嘴还真是……”孟涵嘴上吐槽，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麻利地做了报告发给了前面的十殿阎罗，“你们几个，哎哎说你们呢，先去旁边等一等。阿川，把后面的都叫进来，缺胳膊断腿的都在这边站一排。”
　　一队鬼魂在鬼差们的调度下很快站好。
　　“乖乖，这造型简直是当年酆都大帝麾下的阴兵。”孟涵看着这些鬼魂，不禁有些咋舌。
　　桥川拿着平板电脑尽职尽责地记录下来。
　　大概有八九个，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只是少了个手指头，有的还缺了某一内脏。
　　“啧……”孟涵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摸着食指一侧，“那些老东西一定又聚在一起打牌了……”
　　地府每日都会涌入大量鬼魂，这些鬼魂经过枉死城文判武判一遭初判，便会被分配到十殿阎罗处审罪，若十殿阎罗判定罪不至投入地狱，鬼魂便会被带到孟婆庄，由孟涵喂进一碗孟婆汤，然后重新进入轮回。
　　这一遭下来，虽然鬼魂众多，却也不至于让人忙得没时间看孟涵递过去的报告。
　　孟涵咬牙切齿，“我这才刚回来，并不是很想这么快再去出差啊……”
　　桥川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联络不上十殿阎罗吗……那真是太好了……”
　　孟涵听到这句话，慢慢转过脸。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张脸上猥琐的笑容一模一样。
　　桥川轻车熟路地黑进生死簿主系统，越看越心惊胆战。
　　几分钟后，桥川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孟涵，全是最近发生的不寻常事件。
　　“根据我的统计，案件密集发生在三个月内，普遍一点的就像现在在这儿的这些鬼魂，少了肢体的某一部分或是某一内脏，但还有一些，丢失了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鬼魂丢失了时间。现在这些鬼魂都无法度过忘川，还在枉死城里等着。”
　　孟涵对桥川的分析能力绝无怀疑，她甚至偶尔还会对桥川的思维有些盲从。
　　“现在孟婆庄的报告传不到阎罗殿，那些老东西又是多少年不见人的。”孟涵咬咬牙，“阿川，看来又需要我们走一趟了。”

　　忘川河畔枉死城。
　　“哎呦，这鬼气森森的地方，真不爱来。”孟涵看着这一处连曼珠沙华都不开花的荒凉沙漠发牢骚。
　　倒也不怪孟涵，她常年待在孟婆庄里，那里是整个地府里距离人间最近的地方，手底下又都是常在人间来往的，万八千年下来，孟婆庄被她拾掇得活像个人间小客栈。
　　“阿川，帮我找找小文小武。”
　　“这里没有人”群聊的成员都十分利落，文判武判很快就到了枉死城外。
　　“见过孟涵大人。”文判是个瘦瘦高高年轻人样子，银边眼镜看起来很有些书卷气。
　　“孟涵大人怎么来了这儿？”武判看起来倒像是个还在中二期的小孩子，一张娃娃脸上还挂着自以为拽拽的表情。
　　“请问二位，这几日阎罗殿可有什么异常？”孟涵微笑，给足两位判官面子。
　　“回禀大人，这几日鬼魂在枉死城滞留较多，我二人本已向阎罗殿递交了报告，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复。”文判条理清晰，一拱手反问道：“大人有此疑问，难道孟婆庄出了事？”
　　孟涵看了桥川一眼，对方非常自然地对两位判官说：“大人想调查一些事情，麻烦二位将枉死城最近三个月内，所有轮回申请有问题的鬼魂资料造册交给大人。”
　　文判武判对视一眼，文判点点头道：“大人吩咐，下官自然从命。只是这造册并非小事，大人能否告知下官原由？”
　　“告诉二位也并非不可。”桥川抬了抬眼镜，语气一沉，“只是这是孟涵大人——三皇敕封泰媪吩咐的事，二位还要再过问吗？”
　　“下官不敢！”文判武判立刻躬身一礼，“请大人来城内小坐片刻，我二人这便将资料整理造册。”

　　“我说阿川啊，你这气场可以啊！”
　　孟涵蹦蹦跳跳地走在忘川河边，终于快回到自己的地盘儿上了，心情十分舒畅。
　　桥川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还要瞥着她，挂心她一不小心掉到忘川河里，“拜大人所赐，一千多年跟在大人身边耳濡目染。”
　　“阿川啊，以后我要是去了昆仑，那这孟婆庄就交给你啦。”
　　桥川脚步一停，“为什么？”
　　“你不想接孟婆庄？那你想去哪儿，我可以帮你跟神荼说喔！”
　　桥川面向她，抿起嘴角，一向面瘫的脸上竟多了几分可以被称为严肃的神情，“为什么要去昆仑？”
　　“你是问我这个啊。”孟涵愣了一下，又咧开嘴笑起来，“我是在昆仑降生的嘛。我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总是要回归昆仑的。到那时，我这孟婆庄可就要交给你打理啦，你要加油啊！”
　　孟涵已经活了很久，是比十殿阎罗都要早存在的古神。桥川跟在她身边几千年，知道她虽然活泼爱闹，却从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桥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堪称地府可移动人形电脑，心思透彻智商奇高，此时不用分析都能听出来，孟涵所说的“去往昆仑”，绝不像“去人间”出个差一样简单。可孟涵在黄泉身兼要职，轻易是不会随意出走的。那这“去往昆仑”到底是……
　　“啊！到家啦！”孟涵逃似的向孟婆庄那扇品位十分独特的大门飞奔而去。
　　后面的桥川认命地不再说什么，跟着她进了孟婆庄。
　　经过桥川的分析，这一次的大规模鬼魂“截肢”事件绝非偶然，十殿阎罗那些家伙又在玩忽职守，只有孟涵带人跑一趟了！
　　“阿洇！阿洇！”
　　孟洇对孟涵的召唤绝对随叫随到，一双眼眨巴眨巴好看极了，“阿涵是要给我讲故事了吗？”
　　孟涵摸摸她的头，“我要出去一下，这段时间里，阿洇帮我守着孟婆庄好吗？”
　　孟洇瘪瘪嘴，“阿涵才刚回来就要走吗？”
　　“阿洇最乖的是不是？我回来会给你带礼物喔！”
　　“嗯！那阿洇就帮阿涵守着孟婆庄！阿涵一定要早点回来啊！”孟洇像个小孩子一样，转眼又高兴起来。

　　孟涵带着桥川走出孟婆庄，过奈何桥的时候，孟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阿川，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阿洇啊。别看她现在长大了，可这么多年都待在孟婆庄里，什么事儿都没经过，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你可别欺负她。”
　　桥川心下一紧，终于按捺不住，快走了几步挡在她身前，“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孟涵笑着摸摸他的脸，眼底的深沉却让桥川看不清楚，“什么都没有，阿川。什么都没发生。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
　　黄泉之下，无人能违抗泰媪孟涵。
　　她这话一出，桥川顿时感到有一股力量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能发问，但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孟涵以前从不说这样的话，就好像她待在孟婆庄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前在，以后也会一直在。她表现出不对的样子，就是在陈雅琳的事件之后。
　　准确地说，是在拿到那片奇怪的鳞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