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4、【生·生鬼】4

　　孟涵一行人赶到陈家的时候，陈家别墅已经人去楼空。
　　陈复学十分小心，别墅里已经空荡荡，任何一点可能会被人追踪到气息的东西全都被销毁干净。
　　“我们来晚了。”孟涵有些挫败。
　　桥川面色不变，顶着一张扑克脸按照顺序走进每一间房间。
　　客厅，厨房，洗手间，卧室……
　　小马哥跟在他身后一同检查。
　　几分钟后，两人从楼梯上下来。
　　桥川摇摇头，“这老东西的道行比那个道士高了不少，大概也借助了什么法宝，不然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就该看出来他有问题。”
　　孟涵一皱眉，“那么就只剩下陈雅琳了。血缘至亲，肯定是能找到的。”说着看向老牛和小马哥，“二位，我知道死魂不得再上人间，但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二位亲自回地府将陈雅琳的魂魄带来。此事一切后果，由我孟涵一力承担。”
　　老牛粗犷地笑了一声，“大人说笑了！这么点事哪用得着大人开口，我兄弟二人这便去！”
　　地府鬼差不走人间路，老牛和小马哥只用了片刻便带着陈雅琳的魂魄回来了。
　　陈雅琳仍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哪怕面对的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一直跟在她脚边的那一缕雀阴之魄已经消失无踪。
　　“陈雅琳。”孟涵开口，“你知道你有过一个孩子吗？”
　　对方迷茫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把他送走了。若是有缘，你们或许会再见面。现在，”孟涵伸手在她心口一点，一滴鲜红血液从心口处飞出，虚虚落到孟涵掌中，“我需要你的一点血。”
　　“皇天后土在上，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听我号令，为我寻这一缕血脉所连接之人！”
　　那滴心头血从孟涵掌中化作无数片飞散于空气中，不过几秒便传来回音。她并指为刀，一掌劈裂了空间，从裂缝中大力一抓，将一个男人抓了出来。
　　时空的法则不可违背，饶是古神孟涵也受了这一术法的反噬，将陈复学抓出来后一时站立不稳，重重向后一仰。
　　桥川一直注视着她，见她不好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腰背，虽是接触却极守本分。
　　一旁的老牛见了陈复学，马上召出了自己的锁链，重重缠上了陈复学的脖子，“老东西，到了下面有你好受的！”
　　“老牛，等等。”孟涵从虚弱中稍稍缓过来，“陈复学，你可认罪吗？”
　　陈复学此时已完全没有了之前见到时的稳重温文，肩膀被锁链压制丝毫动弹不得，眼底一片血红显然即将坠入魔道。他颇为不屑地啐了一口，“我不过是运气不好遇见了你们！再给我几个小时，我就能布好阵法，到那时，就算是天雷又能拿我怎么样！”
　　桥川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字眼，“布好阵法？你已经杀了最后一人？”
　　陈复学梗着脖子不看他，口中不屑道：“我老婆能为我飞升出一份力，也不枉费我这些年供她吃穿了。”
　　孟涵心中火气上涌，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雅琳，对方却依然没有反应。“陈复学，你虽修习仙道，却已几乎坠入魔道，你这一辈子，几辈子，甚至生生世世，都不会有机会飞升了。当然——”她嘲讽地笑了笑，“如果你还能有下辈子的话。”
　　“不可能！”陈复学怒吼，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几乎要挣脱老牛的锁链，“我修习仙道已是半仙之体！只要扛过了天雷劫就能飞升上仙！你们这些地府的鬼魂赶紧放开我！”
　　桥川轻轻走到他面前，“你能蒙混过大人的神力，必定是身上带了法宝。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搜出来？”
　　陈复学听得自己最后保命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摸清，一时泄了气，但仍别着头不松口，只将一双眼睛瞪得越发突出。
　　“看来你是希望我动手了。”桥川五指化爪，一只手显出厉鬼一般的青色，重重往陈复学心口一抓——
　　“啊——”
　　鬼魂本触不到人体，但桥川由着自己那副黑心肠使坏，加了三分鬼气，鬼爪直接破开陈复学的三魂，虽不致死，却也能让他魂魄不稳，直疼到魂魄深处。
　　一块巴掌大的青黑色鳞片从陈复学的心口被抓出来。
　　鳞片乍看之下是深沉黑色，但对着光线却有一丝浅浅青色，隐隐泛着金色光芒，只消一眼便知道是极珍贵的宝物。
　　桥川的资历毕竟比不过在场其他人，这诡异的东西也不敢轻易触碰，虚虚地递到孟涵面前。
　　孟涵一搭眼，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你行啊陈复学！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好东西的？我可不信以你这区区几十年修为能搞死修蛇。”
　　“修蛇？”老牛疾呼，“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有这玩意儿！”
　　小马哥也忍不住皱眉。
　　桥川敏而好学：“请问大人，修蛇是何物？”
　　“那东西说来可就话长了。”孟涵显然不愿提及，转而继续面向陈复学，“说吧，这玩意儿是谁给你的。你不说，我就把你的三魂挖出来。”
　　陈复学被方才桥川的“挖魂”吓住了，忙不迭地招供：“我说、我都说！这东西是一个男人给我的！他背着弓、一把红色的弓！”
　　“一个男人给你的？”孟涵绕着他走了半圈，“背着红色的弓？”
　　“对对对！他说这东西能帮我挡天雷劫！”
　　“既然他说这东西能挡天雷劫，那你又为什么要拘人魂魄做阵！”孟涵一怒，尖尖的指甲直接抵在陈复学喉咙上。
　　“他、他说这鳞片虽然能挡劫，但、但需要二十一个生魂做阵才能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就为了这一句万无一失你就能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这一句万无一失你就连自己的妻女都能下手！”孟涵最恨枉顾血缘情谊之人，此时下意识地下了狠手，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肤，几乎要割开陈复学的喉管。
　　“大人息怒。”桥川一手按住孟涵的肩膀，一手将她伸向陈复学喉咙的手紧紧握住，“这人已犯杀孽，待入了地府，自有十殿阎罗定罪。大人莫要在此时了结了他。”
　　孟涵乃酆都大帝亲封的古神，覆手间连十殿阎罗都要避其锋芒，愤怒时爆发出的力量又岂是一个陈复学可以抵挡的？桥川只怕她一个不小心，便要将陈复学魂飞魄散。
　　然而桥川的话仿佛一下子抽走了孟涵的怒火。孟涵闭了下眼，渐渐冷静下来，颇为不屑地看了一眼苍白手指上染的一滴血，将那滴血化为了虚无。
　　桥川趁机向老牛和小马哥递了眼色，两个鬼差十分懂事，立刻抽紧了锁链将陈复学带走。
　　偌大的陈家别墅里，只剩下孟涵、桥川，和一个傻呆呆的陈雅琳。
　　桥川没管陈雅琳，用术法清出一片干净地府，扶着孟涵坐下。
　　“大人，您感觉好些了吗？”
　　孟涵睁开眼，眼底的怒火终于消失。她抬头看着陈雅琳，却发现陈雅琳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眼角流出了一行泪水。
　　她抬手解开了陈雅琳身上的黄泉禁制。
　　陈雅琳实在是个家教良好的女孩儿，哪怕是此刻情绪如此崩溃，也仍然保持小声嗫嚅。她哭得累了，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孟涵和桥川只能看见她颤抖的肩膀。
　　“阿川，我问你，如果真的是陈复学杀了陈雅琳，那陈雅琳的魂魄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府？”孟涵突然开口。
　　桥川一愣，“难道杀了陈雅琳的人，是高引？”
　　“我也这么想。”
　　孟涵起身走到陈雅琳身前，“你父母都已经死了。高引也死了。你的孩子我送走了，他杀了高引。你父亲在杀了你母亲之后，被我送到‘下面’去了。”
　　陈雅琳抬头，像是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一样。
　　“与你有关的，有仇的，都已经死了。你的记忆应该也已经完整了。还有什么未完之愿吗？看在你心存良善的份上，我可以帮你完成。”
　　若非陈雅琳此时已是一缕孤魂，只怕是要当场情绪崩溃。
　　桥川叹了口气，“你孩子的父亲是高引，对吗？”
　　陈雅琳点头。
　　“你和他的关系被你父亲知道了，你父亲威胁他，要他拘二十一个生魂做阵。而就在这个时候，你怀了高引的孩子，然后他就杀了你。对吗？”
　　陈雅琳紧紧闭上眼，泪水从眼角缓缓淌下，点了点头。
　　孟涵握了握手指，“但是高引对你毕竟还有那么一点感情。他没有把你的魂魄交给你父亲，因为他知道，生魂一旦进了拘魂阵，就会被天雷击得魂飞魄散。所以他放走了你的魂魄，还改了你的轮回申请。而你在死后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一魄跟着你进了黄泉。”
　　孟涵说着，嘲讽地笑了一声，“你父亲到现在都不知道，哪怕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他的阵法也完不成——因为他根本就少了一个生魂。”
　　孟涵对面前少女的痛苦几乎毫无察觉。她已经在黄泉之下待得太久，生离死别看过太多，凡人短短几十载的生命，这短暂生命中的苦痛，都已不再是她会关心的事情。
　　“这么说，我们还救了他一命。不然现在，那道天雷就该打在你父亲的头上。”桥川悠闲地看了看窗外一道晴天霹雳。
　　“是啊。不过接下来他会被送到哪儿呢？”孟涵愉快地跟桥川商量，“你说血池地狱怎么样？要么寒冰地狱？”
　　“大人，也有可能是黑绳大地狱呀。”
　　陈雅琳没有听两人的对话，她只是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十分平静地站起来，对孟涵说：“您是孟婆吧？之前那碗汤我还没喝，可以再给我一碗吗？”
　　孟涵表示理解，一扬手，一只似玉非玉的碗便端在手中，碗里清亮的液体毫无波纹。
　　陈雅琳接过汤碗，道了声谢，一饮而尽。
　　“这汤……好苦啊……”
　　孟涵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知道她已经逐渐将这一世的事情忘却。
　　“你没有记忆的时候，说这汤味道好。你想起来的时候，这汤就苦了。阿川啊，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这汤可真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我尝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