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3、【生·生鬼】3

　　孟涵的眼底迸出狠厉的光，“他在做阵！他在拿人命做阵！”
　　桥川停在电脑屏幕上的手指迅速移动，毫不犹豫地黑进生死簿主系统，“极阴之地，三七之数，这是落魂阵。武王伐纣时受金鳌岛十仙所阻，十仙布下十绝阵。其中姚天君所布落魂阵，本是闭生门，开死户，藏天地厉气而成，后被赤精子所破。这道士无端害人，镇压厉气以压阵，至今已有二十人，三七之数将成，再不擒他，怕是要为害一方了！”
　　“那道士竟已造了这样大的杀孽？！”老牛重重哼了一声，“地府竟一无所知！不知道是哪个部门出了问题！”
　　小马哥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老牛会意不再出声。
　　“那我们孟婆庄倒也替天行道一回！”孟涵一笑，“走吧，擒了那个假道士到神荼那儿邀功去！”
　　一行人索性连隐身的术法都不用了，直接冲进华宇大厦。
　　“大人，我们这样进去是不是太显眼了点……”小马哥犹犹豫豫地问。
　　孟涵正了正架在鼻梁上大到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一脸高冷，“我们隐身进去，那道士发现我们就会设禁制。但我们就这么进去，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欺负几个人类吧？”
　　“几个人类”深深地为这个逻辑折服。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当孟涵几人浩浩荡荡冲上十六层的时候，发现空气里的尸臭消失了大半。
　　“不好，我们打草惊蛇了。”桥川合了眼，在走廊中间站定，关闭了全身感知，一心追踪道士的气息。
　　他闭着眼迈开步，以心眼视物，虽然缓慢，但稳定而果断地走向一个方向。
　　终于，他走到了十六层最角落的房间——门上贴着铭牌印着1644，下面还贴着一张写着“请勿打扰”的纸条，纸条已经有些发黄，看样子贴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就是这里了。”桥川抬手在虚空里摸了摸房门，“有血气，也有被下过禁制的痕迹。不过现在都被撤走了。”
　　孟涵与老牛小马哥紧紧跟在桥川身后，见他抬手，孟涵一把打开他的手，“你疯了吗？你是鬼，这道士的术法会损你的鬼气的。”说着，她一个手刀干净利落地劈开了房门！
　　房内空空如也，众人却被突然冲出的尸臭和死气冲了一个趔趄。
　　“我去！这道士修的是魔道吧！”连老牛这胜过健身教练的身材都险些挡不住汹涌的死气。
　　“咳！哪怕修的是仙道，现在也该入魔了。”小马哥和老牛正相反，一身骨头还没二两肉，紧紧抓住了老牛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孟涵与桥川没有说话。
　　孟涵性格里属于青春期小姑娘的矫情劲儿又一次蹦出来，她紧紧捂住口鼻恨不得下一刻就冲出这栋该死的楼。
　　而桥川那个洁癖正在暗地里算计着回去之后要怎么跟孟涵申请这一次的出差补贴来买一身新衣服替换掉现在穿的这身被尸臭薰了个彻底的。
　　最后还是小马哥务实，勤勤恳恳地带头进了房间。
　　整个客厅什么都没有，四面墙壁雪白得简直像医院里的病房，然而拐进小房间，入眼便是一片冲天的血光。
　　心灵脆弱的少女孟涵倒抽一口冷气。
　　同样是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四壁煞白，但地板上却被用红色的液体画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中心一面黑幡，围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最外围有一圈奇异的字符，八个方位各自贴着符纸。
　　孟涵一脸嫌弃地蹲在阵法一边细细查看，小心地不去碰到任何一个字符。
　　“不对，这不是落魂阵。”
　　小马哥不解：“可这阵法与我在地府看过的图册上所画的并无差别。”
　　“有差别。”孟涵伸手指向阵法一端，“落魂阵闭生门，开死户，因此这三角该有一角对着生门，一边对着死门。可这阵法却是一角对着死门，一边对着生门，阵法之义便也成了开生门，闭死户。而落魂阵应以阵中白幡为号，这阵法却是将白幡换为黑幡。如此倒行逆施，这‘落魂阵’也就变成了‘拘魂阵’！正因如此，我们之前只闻到了那道士身上的尸臭，而这房间里的尸臭和死气完全被这阵法阻隔了。”
　　“拘魂阵？”桥川也凑过来，“这人拘魂又是为了什么？”
　　孟涵的大脑飞速运转，“落魂阵能使人魂飞魄散，拘魂阵则正好相反。若是落魂为死，拘魂则为生。白幡动则生魂死，黑幡动则死魂生。这是‘续命’！那道士要逆天续命！”
　　其余三人大惊。
　　桥川最先反应过来，“可修仙道的人是不可续命的。”
　　孟涵皱眉，努力在自己那颗存在了上万年的脑子里搜索相关信息，“不是续命，那么……”她心念一动，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在意识中浮现出来，“阿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说过，整个华宇大厦位于极阴之地，阴地之西，西方属金，金克木，木……”
　　“天雷！”桥川立刻明白了孟涵的想法，“雷属木，那道士要遭天雷劫，所以他在阴地之西拘了大量生魂做阵来替他挡劫！”

　　孟涵一行人跟着桥川的追踪术一路到了郊区的一栋小别墅。
　　三重锁的防盗门对于这几个非人类来说毫无意义，老牛一脚踹倒了门。
　　他们设想过各种可能，门里可能和华宇大厦的房间一样画满了阵法，可能布满了陷阱和暗器，甚至可能直面那个满身尸臭的道士。
　　他们唯一没想到的，是一具尸体。
　　道士的尸体趴在门口，头冲向里面，伸出的手中还捏着符纸。
　　桥川左手捏了术法，小心翼翼地探过去，右手探了探鼻息，摇摇头：“已经死了。”
　　孟涵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抬脚迈过地上的尸体走了进去，桥川紧紧跟在她身后。
　　二人刚要上楼梯，只听一声破风之声直冲后心，桥川反应迅速，一把从虚空之中抽出长剑逆风而去。
　　“嘶——”
　　桥川的剑以忘川水洗炼，便是孟婆庄中鬼魂亦不敢直面其锋芒，此时桥川在剑中灌注了七分术法，更是能让普通鬼魂直接退避。然而这剑在空中划过，被其触到的东西却只是被阻了阻趋势，转眼便向孟涵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孟涵抬起右手，从左到右迅速划了一个半圆，源自黄泉下的术法化作地网立刻充斥了整栋别墅。
　　“吾乃泰媪孟涵，作祟者即刻现身！”
　　随着这一声叱唤，一个被风包裹着的影子缓缓在孟涵面前显现。
　　桥川默不作声地挡在孟涵身前，全身的肌肉绷紧，眼镜后的双眼中多了几分冷厉，显然是已经做好的对战的准备。
　　只见风息如花瓣一般逐层剥落，露出里面一个婴儿的模样。
　　那婴儿在风息中似乎极舒适，偶尔还发出一两声笑声。
　　“这孩子……”孟涵伸出双手将那婴儿接到怀中，仔细探查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孩子非人非鬼，我倒不知道该让他去哪儿了。”
　　桥川眉心一动，“难道这就是陈雅琳的孩子？”
　　“是啊。”孟涵说道，“你看这孩子虽缺了两魄，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应该是少了两魄后出于对生魂的渴望而吸食了那个道士的力量，而那道士因为事发突然，自己又强行施用禁术而精力殆尽，完全抵挡不住这一击。”
　　“可这孩子的两魄已经脱离本体太久，即便是强行占据了别人的力量，也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桥川轻声说道。
　　“不止如此。”孟涵轻轻摇晃臂弯，让婴儿在怀里渐渐睡去，眼底一片清冷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孩子是鬼生子——陈雅琳在生下他之前就已经死了。”
　　“鬼生子？”小马哥一惊，“这么说这孩子会被……”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鬼生之子，方生方死，非人非鬼。按照地府的规矩，这样的鬼魂是天地不收、三界不管的。没有任何一方承认他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系统会记录他的生命。
　　“会被‘销毁’。”孟涵接道，“他会像一份数据一样，被暗中销毁，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桥川伸手碰了碰婴儿的小脸儿，那样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大人，那我们该如何救他？”老牛纤细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举着手也想摸一摸，却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碰坏了这一缕并不完全的魂魄。
　　孟涵闭了下眼，“我救不了他。没有人能救他。他本就是不该留在三界中的生命，更何况，他还背负了杀人的罪。我能做的，也只是趁神荼的人到来之前让他消失，让他少受些苦。”
　　孟涵说着，又将婴儿送回到风息做成的襁褓里，手指一点，只见那婴儿在睡梦里还笑着，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你不曾真正活过，喝不了我的汤，我也只能送你一个美梦。往后，你便是风雨花草，是神的气息，活在这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话音落，婴儿的身影便如同水滴入海一般迅速消散在了空气里。
　　孟涵“送走”了婴儿，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阿宁，之前留在你那儿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那边一把御姐音：“你说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还是老样子啊！”
　　“老样子？”孟涵一愣，“我送走了她的孩子，杀她的人也已经死了，为什么她还是‘老样子’？”
　　对面似乎也认真起来，有些张扬的御姐音也低沉了下去，“阿涵你等等。”
　　过了几分钟，那边来了声音：“阿涵，事情不对劲。若是真的解决了，那丫头不会还是这个样子。你真的确定事情已经完结了吗？”
　　孟涵和桥川对视了一眼，“是的，让她留有执念的人应该都已经……”
　　她突然停住了，倒了口冷气低呼一声：“不对！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