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Neptunee

8、戏剧的缩影

　　进入十一月的尾声颇有几分像是要下雪的感觉。

　　冬天海滨城市的气候虽然听上去好像很迷人，但实际上跟盛夏时分的混沌是一样的，你永远猜不到现在的灼热，哪一天被说来就来的台风肆虐。就像现在阴翳清冷的空气都在透露着这座城市很快就有一场大雪要来临，但没准明天的晴天会让你措手不及。

　　岑奚还是在卫衣外面套一件黑色夹层的牛仔外套，胡乱配了件微喇牛仔裤，踩着低跟短靴出门，冉冉总是羡慕她瘦的匀称均衡，冬天她裹保暖衣羽绒服裹得像雪球，而岑奚裹完还是纤细的模样，她会不止一次的念叨：妈的，我恨瘦子。

　　岑奚往法学院的阶梯教室走去，学期初选课系统开启，她特意去网吧开了台电脑准时准点坐下来对着刑法稳准狠地按下了鼠标左键，界面显示选课成功，她长舒一口气。

　　她并不是真的对刑法特别感兴趣，只是为了弥补上学期没有选修到这门课的遗憾。

　　学校学生众所周知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每年法学院开设的，所有面向全校学生的选修课几乎所有学生都能安然无恙，高枕无忧地通过，只要出勤率达标的话。冉冉的小道消息说是因为法学院本身除了双学位和自己本系的学生之外，导师都觉得：其他系的学生跟法盲没什么本质区别，案例分析连本系学生都不能游刃有余，就不要提其他院系了。况且选修课本来就是听个大概皮毛罢了，因此考试轻松就成了学生的首选，抢法学院的课堪比女孩子们抢购偶像的演唱会门票。

　　那盛况，一度让刑法老师恍若隔世。

　　课程内容其实还挺有趣的，并不是很枯燥的干巴巴讲绪论条款，到课率还是很高的，刑法老师总以为是自己足够有趣，事实大家随声附和的同时，都互相把全校都知道的小秘密烂在了肚子里。

　　岑奚每次都跟自己系里的一个女生坐在一起，这个女生是她高中同校隔壁班同学，有一个好听的姓名，叫施若卉。高中参加纪念革命烈士诞辰组织大会，岑奚作为班级进献花束的代表去礼堂演习的时候，当时这个女生就是隔壁班代表，总之一来二去，也算是认识了。

　　她们初次见面，施若卉温文尔雅的坐姿像西欧贵族社会家的女公爵小姐，长相谈不上特别漂亮，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的模样，但是浑身散发着书香气，就觉得是知书达礼的人。岑奚起初有些羡慕她不是因为这些，是一眼相中了她胸口铝制铭牌上的姓名：施若卉。

　　咋一听还是咋两听，都是个标准古言偶像剧的名字，还一定得是女主角。

　　然后顺带着看了看自己校服上挂的牌子：岑奚。

　　哦，根本没有可比性。

　　大概是十二岁生日宴席办完，她头上还有没摘掉的塑料生日王冠，坐在宴会厅塞满了礼物的纸箱上，问忙碌收拾东西的岑成：哥，你喜欢你的名字吗？

　　被问到的岑成愣了两秒，然后久违地思考了会儿：还行，不喜欢也不讨厌。

　　她连这叹了三口气：“我怎么就这么不喜欢这名字呢。”

　　恰好父亲走过来，她问：爸爸，您取我名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岑远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耐心解答着：“《史记李将军列传》提到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和岑成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意思就是啊，这个桃树李树虽然不招人，但是它有花和果实，人们在树下走来走去，走出了一条路。寓意就是说：做人只要品性好，真诚忠实自然就能得到别人的尊敬。”

　　一下子讲了一大串。

　　也不罔父亲读过这么多书，岑奚的小脑袋瓜只觉得寓意是好的。

　　但是年龄日渐增长，她遇到了许许多多诸如施若卉，顾芷柔这样的名字也没有太过于泄气，直到高一分班看榜恰好在她身边站着的男生指着红榜上她的名字，一边指一边絮叨，看这名儿，是个男的吧。

　　正所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阶梯教室今日的到课人数依旧很可观。

　　施若卉早到几分钟照例替岑奚占了倒数后三排的座位，每次她都不需要从正门绕圈子走，直接从法学院大楼小侧门，从后门进阶梯教室神不知鬼不觉地坐下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毕竟岑奚这个迟到专业大户可不想在一百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走上漫长的台阶抵达倒数几排的座位，她还不想感受这种红毯级别的待遇。

　　她坐下来照旧给冉冉发短信：今天的刑法老师居然纹了眉毛...震惊。

　　检测确认是冉冉喜欢的八卦句型模式，她满意地锁了屏，但是她真的想吐槽刑法老师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纹眉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咦？换了新手机？”来自施若卉的疑问。
　　岑奚看了眼放在桌面的新手机：“是啊，之前的不小心丢了。”

　　上周施若卉请了假，自然就没有看到自己用着高沇手机的情景。
　　“欸，挺好的啊。” 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挂饰：“我也想换，可惜没钱哈哈哈。”

　　岑奚知道她在开玩笑，一起瞎聊了几句等课正经开始后就各自听课做笔记了。

　　她喜欢跟施若卉这样的人相处，有话聊就说，没话也不会尬聊，总之很舒心。

　　捱到课结束，刚跟施若卉在楼梯口分别，冉冉的短信才回过来：哈哈哈哈哈我下次要去蹭你们的课看看ps.我在图书馆待到六点有事电联爱你。

　　回了个“好”，她把手机揣进兜里，门口的铁皮桶被呼啸的风刮得发出呜咽的声音，听着有些瘆人，尽管她用力用牛仔外套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食指不慎触碰到脖颈的瞬间收缩了回来，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室外是真的要进入凛冬的趋势。

　　大二寒假报名去了一个海外志愿者的program，是关于全球气候变暖呼吁保护生态环境的项目。岑奚拿了个不大的行李箱飞了十几个小时跟着大部队去了大不列颠，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她发现伦敦比她想象中要温和。

　　她对伦敦的所有印象全都得益于名侦探柯南和哈利波特。
　　聪明绝顶的侦探先生与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充实了她的成长史，她坐着巴士经过泰晤士河，撑着护栏望着伦敦眼和大本钟，想到了单行本漫画里吃了暂时解药变回来的工藤新一站在大本钟下对毛利兰表白的情形，工藤新一的台词是：“就算我是福尔摩斯也不可能正确推理出喜欢的女生的心情啊！”

　　声情并茂。

　　她觉得有点矫情但又很开心，然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问题是福尔摩斯真的推理不出来喜欢的人的心情吗。转念之间，即使他能够推理出，他也是个虚无缥缈的人物形象，从未真实存在过历史的长河中。但人们却在同样城市的同一个地理方位盖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房子作为纪念馆，陈设和摆放就好像他是一个鲜活存在过的人，只是稍微离家去旅行了而已。

　　一对母子跟在她身后进了贝克街纪念馆，蓝色眼睛的金发男孩指着福尔摩斯冥想坐的沙发说，i wanna be a man like him，旁边的女人蹲下来替他捋捋头发，诚挚地笑意堆了满脸：“of course you are。”

　　温馨美满。

　　没停留两天她又跟着带队的工作人员包车去国王十字车站坐火车去纽卡斯尔，乘上自动扶梯的瞬间，她抬头仰望拱形玻璃天花板，想到了那个额头有闪电疤痕的男孩。电影里同样的地点，许多慕名来圣地巡礼的影迷穿着巫师服举着魔杖，她感觉自己遇见了提着猫头鹰笼子推着行李想穿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男孩。

　　阴雨连绵，火车鸣笛驶出站台，迷雾笼罩着整个伦敦，她把新买的黑色长柄伞挂在窗台边，要来无线账号，打开电脑默默重新看了一遍《阿兹卡班的囚徒》，幻想列车到站，无数个摄魂怪飞扑进整个车厢，她举着魔杖大喊呼神护卫咒语的画面。

　　她竟然很喜欢这儿的天气，喜欢随身携带着长柄伞走在石头堆砌的异国小镇街道，你不知道何时会飘起蒙蒙细雨，就这么提溜着拐杖一般的伞，随意像教材说的那样去跟英国人开展free talk，然后蹲在地上听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Norah Jones，给你讲蓝调与爵士。生活的美好莫过于此了。

　　雨天真好，她想。

　　突然想吃关东煮，她去了西苑食堂对面的罗森，隔着马路看到店里的煮锅蹭蹭渗着热气，浓郁的烟和事物的气息点缀了寒彻骨的深秋，自动感应门打开她进去听着电子女音“欢迎光临”的声响，径直先去拿三角紫菜包饭做晚上垫肚子的备选。

　　顾芷柔在玻璃橱窗旁的自助加热区等着微波炉运转完毕，抬头看着岑奚进了便利店，两个视线对上的瞬间，顾芷柔把手插进兜里，她穿了黑色皮夹克和浅色毛衣，长及膝盖的高跟筒靴还有格纹短裙，长卷发慵懒的垂至胸前，女人的妩媚感得以完美体现。

　　岑奚礼貌微笑示意，从她后面绕过去拿完三角紫菜包饭，回来的时候被她喊住：
　　“你一会儿有事儿吗？”她问。

　　岑奚转头望着她，像是上次两人见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虽然她一直觉得高沇跟她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她对别人的感情史毫无兴趣，也就没过多打听。

　　被叫住的刹那她是有些不解的，不过她更在意的是顾芷柔对上此事件的误会程度有多深，万一她真是高沇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人，她实在是不想对着正主一遍遍解释“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做戏，你要相信我”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不过她还是扯出一个微笑：“没事儿啊。”

　　“没事儿就好。”

　　岑奚心里猜想，下一句是要约谈了吧。

　　“那能跟我聊聊吗？”顾芷柔说。

　　八点档狗血电视剧情节不假了。

　　“叮”一声微波炉自动跳了，她看着顾芷柔打开拿出热气腾腾的咖啡杯，犹豫沉思了一会儿，对着她说：

　　“去哪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