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Neptunee

7、欲筏心事 独倚斜阑

　　午后。

　　冉冉拍打了好几遍木质床板，床帘缓慢被拉开，岑奚起身时眼罩溜下来挂在脖子上，头发凌乱满眼倦意地打了个哈气，一脸呆滞地盯着叫醒她的人。
　　“大小姐，我都兼职回来了你怎么还没起床？”冉冉为了刺激她故意喊得很大声。

　　岑奚又把眼睛闭上，有气无力摆摆手：“我早上五点才睡，你就饶了我吧。”

　　五点？冉冉惊呼。
　　“你都在干什么啊大晚上的，失眠啦？”

　　岑奚摇摇头，眼睛还是没睁开说：“没呢...我听了一晚上广播剧。”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是耽美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声优新配的drama...剧情还行...”

　　稀里糊涂像在说梦话。

　　冉冉站在床边把她晃清醒：“又是你那个在日本留学的闺蜜让你去听的吧？”

　　岑奚稍微回了些魂，说，是啊除了她还有谁啊。眯着眼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都！”冉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岑奚说：哦，那我要不躺到晚饭时间再起来吧。
　　冉冉立即阻止了她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

　　下午四点半左右冉冉拖着她坐在宿舍园区南门的赛百味吃饭，她随便叫了黑胡椒厚切牛排三明治和一杯橙汁，等餐的空隙还是没来由的眼皮打架，她拿着随身携带的小型化妆镜对着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眼睑部位，感叹遮瑕膏的伟大，居然完美盖住了尚还存在黑眼圈。

　　岑奚把下巴搁在桌子边缘，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冉冉从点单台取餐盘回来，看到她趴在桌上，偏痩的身躯裹在厚实的黑色风衣外套里，暖黄色灯光打在身上，乌黑的头发随意垂下来，背影竟然很好看，虽然她本身就觉得岑奚是一个好看的女生，只是她对于生活的过法相当随性，收拾打扮全看自己心情，所以时常好看的不行，又时常让人觉得：这是哪来的疯婆子。譬如今天下午叫她起床的时刻。

　　她可真是一个魔幻的女人。冉冉心想。

　　冉冉把食物端放在桌上，岑奚托着下巴望着她，朦胧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哀怨，冉冉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叹了口长长的气：
　　“奚奚，你这样真的很糟蹋自己的脸。”

　　岑奚一边撕着塑料吸管的包装纸，一边看着她，那样子就是在说，你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真的非常非常羡慕你。”冉冉平静地搅动着果汁。她用了两个非常倒是让岑奚皱了下眉表示疑惑。

　　“奚奚，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她继续讲下去，“你高中时参加过一个市里的征文大赛还得了第三名对不对？虽然你不是一等奖，但是我就是从前三甲里一眼看到了你，你比另外两个女孩子高一点，你领奖的动作也特别自在坦然，表情就像是在说这个奖就应该是我的。镁光灯打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真是个好看的女生，我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觉得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是其他人都没有的，特别的独一无二。”

　　“噢，你知道我为什么清楚你获奖吗？”她挑逗地笑着：“因为我就是你后面那个组委会赏赐的优秀奖，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得三等奖，但是我看到你之后一点也不嫉妒你，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在摄像机前的恬淡寡欲刺激到了我，一点也不怯场，你真的好厉害，我竟然有点崇拜你。”

　　“从那时候起我就记住了你的名字，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你。”

　　“没想到我们考了同一所大学，做了同学和室友。”她笑嘻嘻的说：“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

　　听完她的概述，岑奚差点惊掉下巴，想了想那个领奖到最后快结束，主办方把获奖的人都喊到舞台上拍合影，她右边的确有一个矮小黝黑的女孩子，看起来怯生生的有些小家子气，岑奚也就礼貌性地哈要问候了一下就没讲过什么话了，自然是叫什么也不清楚。

　　憋了半天，岑奚咬着牛肉块问她：“你用的哪个牌子护肤品啊？”

　　冉冉心想：这个人的思维怎么这么跳跃。说：“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不是...咳咳”岑奚呛到嗓子，抓起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喘了口气：“你那个时候不是有点...黑来着？”

　　哈？冉冉哭笑不得地想找块豆腐撞死自己，末了她终于说服自己岑奚大脑里都是浆糊这个事实，放宽心态道：算了，没什么，你吃饭吧。

　　岑奚心满意足地啃着面包。

　　没一会儿对面的女生就生气拍桌吼着：“岑奚你给老娘清醒一点啊！什么护肤品？我那是旅游晒的！后面自然而然就白回来了好伐？！”

　　岑奚仿佛料到她会如此，摊手莞尔：“你看，这样不就挺好。”

　　午后斜阳洒在她脸上，恬静的面庞虚气平心，凝睇的模样像是寒夜独存的一抹亮光，重新照耀在冉冉的心里，她目不转睛地对着她说：

　　所以啊，你就做真实的自己，不必羡慕他人，也是世界的独一无二。

　　冉冉很受用，眼眶下一秒都要溢出泪花：“那你有时候...会羡慕我吗？”

　　岑奚张口：“会啊...” 看到了冉冉急切期待的眼神，踌躇了会儿，“比如...我就很羡慕你每天吃四顿饭的毅力。”

　　冉冉脸唰一下红了，直接扑上来捂着她的嘴大喊：我早晚有天要被你气死！

　　交友需谨慎。

　　折回学生公寓的路上仿佛总有什么事情还没处理，岑奚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让她觉得异常憋屈，又到拐角星巴克端了杯馥芮白想灌进去使自己清醒，顺着满地的枯黄微妙地踱步，一排叽叽喳喳嬉戏打闹的女生们经过，她无意听到许多闲言碎语：
　　“你们法学院今年去律所实习的毕业生表现不错欸，听说明年会增加名额？”

　　“哦对啊对啊，今年学长们跟了几个大case...表现最好的那个叫啥来着？上届学生中还挺有名来着...”思考了几秒突然惊呼：“噢噢噢想起来了，是高沇学长啊，多亏他，明年多了几个进大所的机会，看来大年初一我要给他烧高香。”

　　本来就寂寥无声的小路刹时聒噪起来，听到高沇名字的时候没注意脚下，险些被石坎儿绊倒，她有点同情地想着高沇：而立之年都还没到，就有人准备给他磕头烧香了，怎一个凄惨了得。

　　不过提到了高沇，她眼珠滴溜地转了一圈，先是疑惑随后茅塞顿开的表情在她脸上快速变换，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想精神起来。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没完成的事情就是：

　　高沇约她五点半篮球馆见面。

　　而自己竟然通宵睡了一觉后忘记的干干净净，鱼的记忆没错了。

　　她抬起手腕看到表上的时间是五点一刻，觉得万幸还没有爽约，然后连跑带竞走一样的滑稽姿势赶往篮球馆，说不定到的时间正好赶上比赛打完。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呐喊助威的嘶吼声，她下意识捂着一只耳朵，这是她小时候因为中耳炎留存下来的习惯，但凡稍微大分贝的响声她都会小心谨慎塞住自己的耳朵，心理上寻求保护作用。

　　乌泱乌泱的人群从艺术大楼出来，跟她走着相反的方向，路本身就窄，她一个人艰难地往篮球馆台阶观众席入口走，也不知道是谁骑着辆发动机响得夸张的机动车，人群都自觉避让到道路旁，靠过来的人没留意到岑奚的存在，直接退了两大步，快要撞上了她时，岑奚突然被人拽住胳膊拉到了台阶上，有惊无险。

　　路灯亮的很准时，正好下午五点半。

　　岑奚还没看面前是什么人，恭恭敬敬欠身说了句，刚才谢谢您了。

　　结果对方轻笑出声，岑奚看着眼前人的影子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对上眼神的一瞬让她觉得：遇到了比早些年台湾黄金档偶像剧狗血剧情还要狗血的事情。

　　俞天扬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笑呵呵地看着她：“你又对我用了一次‘您’。”

　　伪善的家伙！

　　岑奚心里这么想，但是她没敢说出口，故作淡定地稍稍后退了一步，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又想对方以前不管如何，至少刚刚他拉了自己一把，不能太过于疏离，这样实在是没素质。
　　“呃...”她开口：“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参观，”对方坦然回答，“顺便来取自己的作品。”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裱框。

　　是那副美术馆里的作品：秋水共长天一色。
　　“喔...”岑奚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单音节词拖了好长的音。
　　“不过你？这是要去篮球馆？”俞天扬指着场馆问：“你现在也会去看篮球了？”
　　她摇头：“没有，跟别人约在这儿见面而已。”
　　讲完，对方意味深长：“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她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镇定自若地看着俞天扬的眼睛：“我是和以前一样，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有些人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总之，谢谢你今天拉我，”她语气冷淡：“那么...祝你参观愉快。”

　　甩下这句话径直向楼上跑去。

　　俞天扬的视线追随着，看她身影慢慢远去缩成一个小圆点，然后进门消失不见，沉默了好一会儿，捏紧相框转身走了。

　　见到高沇的时候，他还穿着篮球队的衣服还没换，揣着一个小盒子坐在观众席像是在等待她的到来，岑奚双手抱着还有余温的咖啡取暖，虽然室内暖气开的很足，但看到他裸露的皮肤还是难免替他冷。

　　整个人仰着瘫靠在椅背上，看到岑奚进门，他蹙着的眉头又深了些许，岑奚看了眼手表上的17：42有点欲哭无泪，做好了认错的态度走向他：“对不起...我迟到了。”

　　高沇用深邃的眼神凝视着她，她被盯得有点脊梁发寒，战战兢兢问：“虽然我是迟到了..不过你也不至于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吧...我没欠你高利贷吧？”

　　他起身，低头的视线因为他的动作变成了抬头仰视，他叹了口气：“没事儿，我不应该在这个时间段找你，没考虑到你可能有其他的事情。”
　　“我没其他的事儿啊，你指的是...”岑奚回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瞳孔忽然放大了些，“你刚刚...都看到啦？”
　　“嗯，看到了。”高沇毫不避讳地爽快承认：“怕你还要聊一会儿，就没去喊你。”

　　不知为何听完他讲这句话，岑奚竟然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酸意。

　　疯了疯了，她在脑海里鞭策自己：快醒醒！这都是假象！

　　那天跟女生约了五点半，高沇意识到这个时间比赛结束的哨声早就吹完了，看到女生果断同意的表情以后，他内心有点小失落地后悔莫及，为什么不是让她来看自己的篮球赛，抱着些许期待的心情猜测女生会不会提前到场，全程故作淡定又认真的耍着帅打完了比赛，下半场哨声响起，观众席依旧没有女生的影子。高沇大合影也没有照跑去储物柜拿了东西跑出门，然后在楼上看到一个漂亮的男生抓着岑奚的胳膊，两个人说着什么话。

　　路灯整点的时候一排排亮起来，光线打在他们身上，就像电视剧的男女主角一样。

　　高沇从岑奚的表情读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他想：一定是个对她来说很特别的人。

　　特别到，她连踩点赴自己约的时间都没有。

　　岑奚的表情比窘迫还要更为尴尬，她察觉高沇突然有点微妙的变化，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稍稍上前走了一步，更靠近了他一些。
　　“碰到了一个熟人，瞎聊了几句，迟到了，我的错。”她学着第一次见面，他的道歉句型，然后垂头忏悔。

　　“男朋友？”高沇波澜不惊地问着。
　　岑奚慌忙摆摆手极力否认：“不不不。”
　　“前男友？”对方追问了一句。
　　“不不不，不是不是，”岑奚说同一个词说到舌头都快打结，还在努力否认着，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个场面一度十分畸形，自己就像是韩国家庭剧里出轨搞外遇的女人在接受丈夫严厉的拷问与斥责。

　　忽然对上高沇的目光，她为自己刚刚大脑浮现的“丈夫”一词害臊起来。

　　她发现两个人站了半天也没聊到正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对方狐疑盯着她。

　　她从一直背着的斜挎包拿出对方的手机，伸出手递过去：“不是要给我手机吗？我先把你的还给你。”

　　高沇憋回了自己后续想问出的话，把椅子上的黑色礼盒塞到她怀里。

　　岑奚放下一直揣在手里的塑料咖啡杯，拆开盒子外面十字装的金色绑带，打开是一部跟高沇一模一样的新款iPhone，不过高沇自己的是深空灰，给她的是银色。她有点惊讶，虽然自己以前的手机品牌相同，但确是上一款旧机器，发布也有两年有余了。

　　她感叹着：“资本家就是阔绰...”
　　“你怎么不赔我以前那个型号的？”她好奇地问。

　　高沇俯身，正对着她的脸，散场的场馆只剩她们两个，空旷寂静的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他无可奈何地笑着：“我跑了三家，你那款的实体机需要调货，我嫌麻烦直接自作主张给你挑了别的。”

　　岑奚点点头，说：行吧，你银行帐号给我，我把差价给你。

　　高沇怀疑自己的听觉出现了偏差，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正往新手机装电话卡的女生，然后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额头，女生遂睁着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问号，条件反射摸摸自己的额头，试着用怒不可遏的语气：“你干嘛？”

　　听起来反而有些可爱。

　　他双手插兜，颌首略带轻佻地笑：“疼？”

　　女生准备摇头被他迅速制止：“进门到现在你都摇了无数个头了，别摇了，万一哪天把脖子扭了，我还要给你付医药费。”
　　“去死。”女生专心致志投入倒腾新手机的过程中。

　　高沇摩挲着自己的手机，看她激活完成，一把夺过来在存了自己的号码，露出标准的笑颜：“差价就算了。”

　　“不如改天请我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