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Neptunee

12、多米诺效应

　　人们在联想着最具有戏剧性的时刻时，都会引用一个叫做“造化弄人”的成语，被命运捉弄，深陷宿命论的泥潭。生长发展与消亡，是浩瀚无垠天地之间最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有人纵身一跃迈入沼泽般的归宿中，有人却试图穿越荆棘打破重重的枷锁。顺势而为倒不可悲，可悲的是毫无反抗地安于现状。

　　那么你的选择究竟是什么呢，岑奚不时会照着镜子问自己。

　　当然并不会凭空出现一个扑腾着翅膀的小精灵告诉她如何取舍之间，也不会有女巫冒出来说“我给你三个选择”这种好事，她恰恰最惧怕的就是抉择。

　　周日上午，她抱着塑料盆在寝室大楼洗衣房耐心地搓洗着蹭了红酒的浅色牛仔裤，倒了许多洗衣粉还是觉得搓不干净，对准沾染红酒渍的地方涂了洗洁精后，心满意足地继续揉着污渍处。洁白的泡沫溢出来沿着水池的边缘漫延开来，随即有节奏地滴落在腿上，然后顺着方向流向脚底，为了方便在潮湿又易渗水的房间活动，她特意赤脚穿了夏季专属的人字拖，终于耐不住哆嗦了两下，使劲跺脚之后又在原地蹦弹了两下。

　　冉冉端着洗衣筐掀开门帘，恰好看见她正在水池前摆怪异的姿势，走向她身边的水龙头前站立，一脸狐疑问她：“你大早上学袋鼠？行为艺术啊同学。”

　　“我只是冷的不行，借助活动身体取暖。”

　　岑奚准备把手泡回凉水里，伸进去的一瞬间立刻弹了回来，咬牙切齿的表情又重新伸进去，冰凉的寒气像是刺进骨头里，她颤抖着搓着还残余的污渍痕迹。

　　“所以干吗不用热水洗？”冉冉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皱眉。

　　“这条裤子洗涤说明写了水温不超过三十度，我懒得先去接热水再用凉水混合，索性就直接用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了。”她依旧保持着认真搓洗的动作不变。

　　“怎么会沾上红酒？昨晚回家吃饭你还喝酒了？”

　　她叹了口气，想起昨晚爸爸讲完话之后，自己的胳膊不慎撞翻高脚杯的情景。说，这个说来话长，我需要慢慢讲。

　　随后仔细交代了事情的发展经过。

　　“我靠，你爸爸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要给你安排结婚对象了？”冉冉吃惊的表情准备尖叫被岑奚及时地制止，生怕她嚎的人尽皆知，随后她神秘兮兮的靠过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家族企业联姻？”

　　“联什么姻，我爸都还是给人打工的，哪来的家族企业，就只是一个他朋友的儿子而已...”

　　冉冉的八卦心被勾起来，满脸堆着怪笑:“长得好看吗？要去见面吗？”

　　“不知道长相，见面可能还是要见的，毕竟他们长辈之间都约定好了，这个面子我要是都不给那我爸可就信用受损严重了，”搓衣服的手部动作停了下来，转头问身边的人:“你说，我明天去见他把自己打扮丑点计划通吗？”

　　“你以为别人都是没脑子的山地大猩猩吗？何况还是你爸介绍的青年才俊。”冉冉狂笑不止，就差击鼓呐喊助威了。

　　岑奚恍然大悟般一把拉过她，轻附在她耳边说，要不你替我去吧，我觉得可行性还蛮高。

　　“你——做——梦——吧！”说完把衣服一股脑扔进滚筒里按了开关，扬长而去。

　　到底这种关乎到名誉的问题她也认为强加给无辜群众不太好，还是选择自己去赴约，做完手机备忘录提醒之后，佯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继续完成洗衣服的艰巨任务。

　　实际上内心忐忑到要死。

　　近来的气温都有所回升，岑奚忙碌完换了衣服从宿舍楼出来，光线懒洋洋的倾洒下来，她站定深呼吸了一次，隐约嗅到了属于秋冬季节时太阳光的独有气息。

　　初次在宿舍顶楼的天台晒棉被时她说了同样一句话，冉冉讽刺她：你是玛丽苏文章看多了吗，用的什么形容词，我怎么没闻到，我只感受得到被窝的温暖气息。

　　她伸个懒腰波澜不惊地回答，有啊，你凑近闻闻，你被窝的温暖气息就是烤熟后螨虫尸体的气味。

　　“啊——你闭嘴我不听我不听！”女生吓得开始尖叫。

　　岑奚自己就此真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丁点儿浪漫主义情怀都没有，这世上没有哪个心思细腻入微的小女生会像自己一样，把春雨的味道比喻成蚯蚓翻土；把冬日暖阳的气息比喻为螨虫尸体的味道。

　　所以自己像是浪漫美好事物的绝缘体，真正拥有着一颗不掺杂质的钢铁直男内心。

　　但是她也会跟别人提起《雨中曲》中男主角暴雨路灯下欢歌跳舞的场景令她触动，会想到high school musical因为音乐剧巧妙产生缘分的二人，但这种种于自己都是昙花一现，反正终究不会降落在自己身上。她收起了大部分较为小女生的心思，就连曾经因喜欢着某人好不容易舍得破土而出的少女心，都被对方不经意的举动扼杀在摇篮里。

　　少女的想法已死，她是一个怀揣着男性思维的female。

　　西苑餐厅的生煎铺这周老板娘告假，岑奚去了窗口才发现告示挂在门口有两三天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都没怎么来，她转身上二楼买了兰州拉面，只有真正体会过住在学校的生活，人们才会懂得食堂内部的地方特色小吃都是千篇一律的挂羊头卖狗肉，店铺招牌上烫金的“正宗”二字时常看得岑奚非常无所适从，只顾着摇头感叹商家营销策略的单一性和毫无创新精神。

　　十八块一碗的牛肉拉面，牛肉的块数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起初她是想跟商家理论一番，不料排在她前面取餐的女孩子先开了口，直言指责老板缺斤少两不按市场价格定价。

　　老板立刻不满意了，戴着围裙口罩的模样从灶台处过来：“哟姑娘您这就冤枉我们了，您自个儿瞅瞅咱挂的可是正宗兰州拉面的牌儿，独家的秘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岑奚直接没绷住笑出声说：“老板，我不说别的，就您这满口的京片子也太标准了，我奶奶一老北京都没您说的标准。”

　　老板意识到自己讲话的腔调没纠正，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憋得难受，然后看了眼岑奚和另外的女生，垂下头说：“成，我今儿个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你们俩丫头，小本生意大家啊都不容易，您多海涵呗，这样吧我给你们免费券，下次免费来吃成不成？”

　　岑奚猜到老板也是个不太会撒谎的老实人，就同意了他的提议，收下券端着面去落地窗旁的座位坐下，一个身影跟在她身后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她转头看发现是那个先跟老板理论的女生，微微烫卷的头发和浅粉连衣裙配贝雷帽，是个标准可爱系的女生。

　　她冲着岑奚甜甜地笑着，像是在感激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岑奚回报了同样礼貌的笑容给她，又觉得她的样子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只一脸困惑地注视着她。

　　可爱女生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说，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之前见过一次。

　　她陷入对记忆的拷问中，女生提示她：“美术馆，那个摄影展，你记起来了吗？”

　　噢，她恍然大悟：“林...伊一？”

　　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原来你还记得！”她满足地望着岑奚，“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是我的名字来源哦，想不起来的话想想这句诗一下子就会想起来了。”

　　“不过你好厉害呢，一下子就灭了老板的气势，你看老板被你一句话堵的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反驳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她尴尬地干笑两声算作回应，然后自顾自地吃起面来，岂料女生是个自来熟，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我今天来你们学校是处理之前那个展会收尾的事情，上午开会一开就是一上午简直忙晕了我，那个秃头领导的南京口音简直就把我搞懵啦，我一边饿肚子一边还要忍着笑，饿昏了头出来随便找了个最近的食堂没想到就碰到了你还真是有缘分...”

　　是挺有缘，我们学校最近真是贵客多临门，呵呵。岑奚心里暗戳戳地吐槽。

　　女生依旧兴致不改的神情讲着上午发生的奇闻轶事：“你记得上次那幅作品吗，就是你看上的那幅，有印象吗？”

　　她特别想回复一句我真的没有看上，我只是稍微在那里驻足了片刻而已，抬头看到女生迫不及待的兴奋表情又忍住什么也没提。

　　“我跟你讲你的眼光真的是毒，那幅作品已经被选送参加比赛了，我起初还一直在想我男朋友这个照片就只有几只鸟和线什么的根本没有看点，没想到就能去参加比赛了你真是太有艺术造诣了！”
　　林伊一欢喜不已的神态举止像是在告诉岑奚“你老婆要生了”，只是她不懂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为什么是我？有艺术造诣的难道不是摄影师本人吗？”她终于按耐不住询问。

　　女生歪着脑袋，两眼的形状笑的时候弯成月牙型：“因为你发现了这幅作品的优点啊，懂得欣赏出作品内容的才是真正热爱艺术的人。”
　　不能再正经的回答。

　　临近分别，林伊一特意要了岑奚的联系方式，美其名曰投缘并期待下次带上摄影师本人再会，兴冲冲跑远了背对着她挥手作别，她哭笑不得地望着林伊一远去的背影想着，还是别再会了吧，心脏可承受不住这么频繁的压力刺激。

　　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遇到熟悉的人或是相关联的人们，就像儿时搭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无论你用多么微弱的力气触碰，一旦倒下了一个，就能排山倒海般地一股脑儿全都倾覆过来，巨大的连锁反应让人稍微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不知怎的她竟想起“大厦将倾”这样不合时宜的词语，随即慌忙把这个想法剔除脑海，暴露蒸发在阳光下。

　　转道漫步去营业厅续了寝室的网费，恰好父亲的短信进来：
　　湖滨路64号西岸Cafe 明日下午四点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沉默着用最快的速度回复了“好”，把手机静音关机塞回背包里。

　　明天来临之前，最好谁也别来扰我清静，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