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月亮》蓝色时刻

3、恶作剧（一）

　　“我想我会开始想念你
　　可是我刚刚才遇见了你”

　　——《恶作剧》

　　文理分班后的高中生活才是真的高中生活。

　　在一所重点高中里，理科永远比文科重要。“文科班越少，学校考越好。”这是某老师在所谓研究调查后得出的结论。

　　谁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定律，但毫无疑问，学校斩钉截铁地信奉这个定律，也因此，文科班的学生，在文科那一栏下打勾的一刻，大概就已经矮人一截。高二重新分班，对理科班来说不过是少几个人多几个人的问题。但对文科班来说，是新建，是重组，重新认识新的同学，重新熟悉新的老师，重新融入新的集体。

　　南城中学一共十五个班，一到十二班是理科班，十三班到十五班是文科班。季风被分到十三班，唯一的文科重点班。

　　高一时只有一班二班两个重点班，季风在七班，因为偏科严重，物理化学学得无比艰辛，有两座大山拖着，在班里也就属于一个中等水平，没想到分班考试时，学校直接按照文理科分开考，季风一跃跳到了尖子生行列。

　　进入高二，季风才发觉气氛不大相同。

　　寝室并不是打乱分配，而是按成绩分的，报到那天早上，季风来得迟，到宿舍后才发现其他室友都在。一番自我介绍，季风大致了解了情况。于姿、文念念、吴若依和叶晴都是原一班、二班的，一班二班离得近，又是重点兄弟班，共享一套老师，自然熟悉，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于姿，文科年纪第一。之前季风就听说过她，据说她理科也很好，只是因为个人爱好选了文科。一个寝室六个人，只有张可可和她一样是从普通班级考过来的，张可可原来在十一班，和季风不是同一层楼。

　　其他人都是在爸妈陪同下来报道的，文念念的爸爸在帮忙铺床和装蚊帐，阳台上那个洗抹布的似乎是吴若依的妈妈。厕所里也有人，于姿妈妈忙着拖地。

　　季风是自己来的，她铺了床褥、床单，又擦了凉席，等到套被子的时候，张可可走到她床边。

　　“要我帮你吗？”

　　季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她。

　　“我早弄完了，我爸也走了。”她朝外努努嘴。“你一个人来啊？”

　　“我初中是二中的，一直都住校，都习惯了就不用他们进来帮忙了。帮我捏住这个角好吗？”

　　两人各捏住被子的两个角开始抖动，那是初秋的下午，柱状的阳光正缓缓向寝室倾斜，照亮一个个细小的金色灰尘，干净的被套散发出洗衣粉恬淡的香气，张可可站在季风对面，她眼睛圆圆，脸也圆圆，整个人却瘦瘦小小，她抖被子的动作特别大，使劲摆臂的动作把季风逗乐了。

　　“你叫我可可就行。”

　　季风点点头。

　　这是季风进入高二交的第一个朋友。

　　规定的教室集合时间是四点，季风和可可三点多就结伴走到十三班。来的人还不多，她们选了靠窗的第三排坐下了。然后陆陆续续又有同学进来，基本都是季风不认识的，她高一时的班主任是物理老师，整个班的理科氛围及其浓厚，最后竟然只有一个人跟季风一起选文科，一个男生，同学了一年，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等到教室差不多坐满，一个中年男人脚下生风地走进来。他年纪看着四十几岁，穿一件不洋不土的衬衫，戴着副无框眼镜，拿着一个巨大的老式茶杯。可可悄悄凑到季风身边，对她耳语：“这是胡志。从高三调下来的历史老师，我们班主任，听说他可厉害了，说不定是我们这一级的段长。”

　　胡志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转回来。

　　“同学们静一静啊。”胡志敲了敲讲台，“我是你们接下来两年的班主任，我叫胡志，教历史。”他指了指黑板上他刚刚写过的名字。

　　“能分到我们班的学生，我想都是很优秀的。但分科以后的学习和高一是很不同的，高二这一年在整个高中三年里很重要，大家一定不要懈怠。”

　　又是很重要，从上初中起，这种说法几乎和一年听一次，高一很重要，打基础，高二很重要，定型期，高三肯定也很重要，做冲刺。反正怎么也不能松就是了。

　　“其他的我也不多说，刚刚分班，明天就是摸底考，晚饭前把暑假作业册交一下，就给于姿吧。高二的新书，一会儿几个男生跟我去搬，大家这两天可以预习起来。”听到摸底考，班里自然是一片哀嚎。

　　胡志再次敲了敲讲台，又游刃有余地打开杯盖呷了口茶，露出一脸见怪不怪的笑容：“诶，不就是摸底考，怕什么，很简单的嘛！”

　　季风怎么觉得胡志有点幸灾乐祸呢，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看一堆幼稚的小屁孩唉声叹气。上帝视角，一定特别有趣吧。

　　胡志推了推眼镜，继续说：“现在你们可以熟悉一下前后左右的同学。座位我看你们坐得挺好的，就先不换了，如果有人觉得看不见或者其他原因想换位置，可以私下找我，我再来安排。两年的相处时间非常宝贵，何况是一起奋斗、一起努力的两年，在往后的一生中都将难忘，既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们都热情地和未来的同学打个招呼，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

　　话音刚落，第二组第一排就传来一声响亮的“你好！”季风顺着声音去看，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正猛得向他同桌点头问好，更搞笑的是，他同桌的那位看似文静的女生也立马回了一声更响亮的“你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胡志一脸满足：“对，就是这样。”

　　一时之间，整个班级都陷入了自我介绍的盛况。

　　季风看可可，可可也看她，对视了几秒，可可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两个人都像照镜子似的傻笑。

　　接着她们转过身，向后座打招呼。季风这才发现，她们后面坐了两个男生。

　　那是季风第一次见到林一白。

　　当她转过头的时候，林一白正咧着嘴，露出一脸笑容，一脸完完全全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纯粹的笑容。

　　明晃晃地撞进她的眼睛里。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每每季风回忆起这个场景，总分不清在这个场景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自己添加的，哪些又是实在发生的。比如那天下午的阳光有没有那么好，那天的教室有没有那么亮，比如林一白的衬衫有没有那么白，他的笑容有没有那么好看。

　　时间过去越久，季风越摸不清真实，回忆一层一层地加着滤镜，叫她难以靠近当年那个少年，只记得他仿佛一道光，直愣愣地照向了她。

　　可可大大咧咧地介绍了自己，她后座的男生也很快回应。那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很清秀的模样，名字也清秀，叫时湛。他一提，季风就有了印象，似乎是高一时常常盘踞年纪前十的普通班选手。

　　等他俩介绍完，见对面的人看向自己，季风小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挤出一点儿笑容说：

　　“我叫季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季风。”

　　接着，正对着的少年说话了。

　　“我叫林一白，双木林，一穷二白的一白。”

　　林一白。季风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