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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到中学暑假(二) ...

  •   同学聚会定在金龙大酒楼,在每一个城市似乎都能找到这样的饭馆,土里土气、金碧辉煌,门口铺红地毯,包厢巨大。这曾是小城最体面的酒楼,到现在还开着,门口漆的金色都是刮痕,旧了。

      刚走进去,就见班长徐梦兴冲冲地在点人:“时湛来了啊!时湛、林一白、张早早......季风?是季风吗?”

      季风点点头。

      “你剪了短发。”季风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于姿,高中的室友,季风走到她的座位旁,于姿轻轻捏了捏季风的手指,“短发很适合你。”季风低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高中同学们的长相多多少少有了变化,性格却还是跟以前大致相同,吵吵闹闹仿佛仍然坐在一间教室里,有人忘记了高三来的转学生的名字,大声说到“什么,我们班有吴力鹏这个人吗?”可可不耐烦地打断,“人家叫吴鹏远!”

      好在吴鹏远同学没来,不然何等尴尬,季风暗自腹诽。

      季风四处乱看,林一白坐在她的正对面,真奇怪,毕业了那么多年,大家还像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中间隔着一条三八线,男生坐半圈,女生坐半圈。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到了的,有人在外地工作赶不回来,有人已经生完小孩在坐月子了——这一则重大新闻在饭桌上被讨论了整整十五分钟,当年的八卦能手陈瑶如今依然讯息四通八达,向所有人科普了一遍当事人从恋爱到结婚的故事才算罢休。还有人没来,似乎因为些别的原因,比如许忻然。

      许忻然。季风想了想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去看林一白,却正撞上他的视线。季风急急躲开,去转饭桌上的转盘,又不小心碰到了装满椰汁的杯子。动静更大了,左左右右都在帮她收拾残局。季风觉得自己的脸在烧,完了,一定红了,她胡乱擦着椰汁,四周吵吵嚷嚷,季风心绪不宁,她抬眼,却发现林一白还在看她。季风慌张地别过头,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

      一顿饭吵吵闹闹地吃完,大部分都是工作了的人,吃完了饭也就准备回家。小小的电梯很是拥挤,季风抬头,才发觉林一白就在她正前面,季风又开始习惯性地盯着他的后背。电梯一层一层,缓缓下落,呼吸声细细密密此起彼伏,人人心照不宣。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他似乎又长高了,有一小撮靠近脖子的头发,微微鬈曲。

      林一白的肩膀很好看,平平直直,即便他总是懒懒的、松松的,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垮。季风早知道他那“好看的肩膀”,高中时她总在看他的背影,走廊上慢慢跟着他走路的时候,篮球场上他打球的时候,或者在全校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他们都坐在楼下操场的大草坪上……

      那种全校一起看的操场电影总被放在运动会结束时的闲散夜晚,大家一起从教室搬走自己的椅子,拖拖拉拉地被排好队,稀稀拉拉地下楼。椅子带着靠背,并不好搬,拎着上边的时候,椅子腿总笨拙地打到脚踝上,隐隐作疼。电影幕布在司令台上拉开,放着内容模糊的影片,光影的变化适时地打在所有人的脸上,变得柔和不已。

      文科班的班号太后,坐在操场边缘,看不清屏幕,只能看见屏幕旁刺眼得有些过分的白炽灯光柱,有人偷跑到最左边,躺在操场的草地上聊天。那时候已经入秋,天气没那么燥热,已经穿上长袖的校服,说话声都是细微的软语,在地上一层铺着,窃窃的,捉摸不透模糊不清的,像带着湿气的草地,雾蒙蒙。

      似乎那样的夜晚自己在和林一白在聊着天,他们正好坐在一起,不知这么地聊起了小城的房价——尽管这话题对于高中生来似乎非常可笑......不对,季风又仔细想了想,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似乎并不存在,她并没有能得到和林一白在夜晚谈天说地这样的浪漫机会,和林一白聊天的人是徐忻然,自己没有坐在林一白旁边,而是坐在林一白后面。可可带了MP4和她一起听歌,她却用另一只耳朵偷听林一白讲话。记忆巧言令色,使人迷惑,所有的场景都幻化成了黑暗中坐在前方的林一白,他岔开双腿,带着看不真切的笑容。

      季风晃了晃脑袋,太久了,她好像开始有些分不清真假的记忆,时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篡改某些内容,让那些夜晚显得更加美好一点儿。

      有人突然地喊林一白名字,季风回过神来,看见李夏毅正拍着林一白的肩膀,似乎是一时兴起的寒暄,又没什么话可接下去,草草结束。电梯门开了,人群一瞬涌开,那些潮湿的、暧昧的、亦真亦假的回忆也自然而然地被冲散了。

      走到酒楼门口,季风才发现下过了雨。空气弥漫这一股非常夏天的味道,像洒水车刚经过午后暴晒的柏油路后留下似的。

      季风照例和其他三人结伴回家。还是那个小区门口,时湛赶林一白一起下去:“你送下季风回家。”

      又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让季风有几分尴尬,连忙拒绝:“一小段路,我自己走进去。”却见林一白打开车门,丢下一句“走吧。”

      季风讪讪地一起下车,目送时湛和可可离开。

      林一白走在季风的左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一颗小石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不痛不痒的近况。

      “你之前呆的那个报社,我知道的,就是高中你常常看的那个。”

      “哦......恩,是的。还是停掉了。”

      下过雨后的地还是湿的,昏黄的路灯罩上一层氤氲变得影影绰绰,像温柔百倍的日光,让人有种太阳雨的错觉。夜晚突然就晴朗明亮起来,没那么热了,没那么懒了,拨开了什么东西似的,周围尽是活力的,生机的,跳跃的,鲜明的。

      路程很短,季风很快到了自家楼下,她装作一派从容地和林一白摆摆手说再见,林一白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

      “恩,下次见。”

      简简单单一句话,季风的心又起了波澜。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林一白随随便便一句话,季风都要翻来覆去地想好久,哪怕再稀松平常不过,也偏要认为是特别的,是林一白特意跟自己说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回到家已经八点,小表妹在书房写作业,季风不敢打扰,悄悄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婴儿肥已经不在,五官变得清晰立体不少,但也因为年龄的增长,鼻子两翼出现了不算明显的法令纹。比起高中,季风要漂亮得多,大方得多。“不知道林一白发现了吗?”季风一边回忆着今天与林一白接触的点点滴滴,一边想着。

      心绪难平。她回到房间,把角落里压在底下的那个纸箱子拉了出来。

      一个巨大的纸箱,用胶带层层叠叠地封着,箱子上用黑色记号笔加粗加重地写着“私人物品!请勿拆开!”

      季风打开那箱子费了些力气,胶带缠得乱七八糟,时隔多年,季风终于回忆起当年那股想要和过去彻底诀别的劲。那是高中毕业时季风收的箱子,全是旧东西。

      日记本、室友抄写的英文歌词、刊登集体照片的报纸、宣传单叠的爱心……什么都有。季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帆布笔袋,她好奇打开,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纸条。被好好的放在笔袋里好多年,看上去依旧平整干净。

      季风打开纸条,眼前是太过熟悉的字迹,歪歪扭扭,瘦瘦长长,倒也算字如其人。蓝色水笔的颜色已经有些变淡,也还是清清楚楚的,上面写着一句冷笑话:

      “小明、小红、丁丁和冬冬一起打麻将,警察来了带走了五个人,为什么?”

      季风抽了抽右嘴角,却忍不住在心里回答:“因为麻将也是一个人。”

      安安静静的小房间,无人捧场她说对的答案。当年林一白随手传来的、唯一递向她的纸条,没想到竟然还被好好地保存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季风垂着眼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把它扔进旁边的垃圾袋里。

      纸箱里居然还有一整本的数学模拟卷,季风翻了一会儿,意识到她保留着这东西不过因为林一白当时是数学课代表,要给作业写个“查”字。竟然是为了林一白的一整本“查”,季风一阵鸡皮疙瘩,现在倒好,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没兴致再继续看下去,却在角落里发现了当年的旧手机。那是她初三毕业时买的,粉红色的LG棒棒糖。“真可爱。”季风拿着那小手机看来看去,她记得这手机盖一打开,外壳就会有亮亮的LED灯,满满少女心。当年她最想拥有的其实是一款夏普的白色翻盖机,不过太贵了,只好选了这个。

      季风心血来潮,想知道这手机还能不能打开,又翻来翻去找到了手机充电器,插在床头给它充电。没想到真的开机了,手机盖上一闪一闪,还是高中时设置的动画。

      熟悉的界面,季风点进下载的歌曲,她记得这里面存了不少歌。果然,一整列都是当年的流行歌。她按着方向键,看着屏幕上的粉色长条经过一首首梁静茹、五月天、陈绮贞、周杰伦……

      季风想起之前和一个学姐去KTV,学姐说“现在谁去KTV唱《会呼吸的痛》、《可惜不是你》一类的,我都觉得太矫情了,果然老了。”季风不禁发笑。

      她瞟了一眼垃圾桶里那张略显孤寂的小字条,索性随便按了一首歌开始播放。

      又过了那么多年。

      播放器孜孜不倦地唱:“猜不透,这夏天,好像没完没了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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