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月亮》蓝色时刻

4、恶作剧（二）

　　开学后的第一天是摸底考，第二天就开始讲试卷。

　　教政治的朱慧、教地理的何光和教英语的孙远山是从高一一起上来的，季风并不陌生。语文老师叫唐笑，人如其名，又甜又爱笑。她很年轻，长直发，活泼靓丽。这直接导致了季风对语文的兴趣度直线上升不少。

　　数学老师叫吴玲丽，看着很凶，扎了个紧紧的马尾辫，讲话像机关枪，掷地有声。季风本不爱上数学课，被这样激情昂扬的上课方式一震，也不自觉地认真几分。

　　每次开学第一天上课都是最开心的，新学期，新老师，新方法。一切都是新的，像买了本封皮好看的本子，毕恭毕敬地写下第一个字，仔细端详它是否端正清爽。一天下来，季风对自己的摸底考成绩也有了大致的概念。数学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英语不小心考砸了，地理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其他几门维持水平，整体来说，不好不坏。

　　季风松了一口气。文科班的生活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她曾经以为文科班就是每天风花雪月，看星星看月亮，聊聊人生理想。但整个十四班的学习氛围都相当紧张，节奏也比高一时快许多。中午回去午休，十二点四十打的午睡铃，没人睡觉，大家都在奋笔疾书，有人一点十分开始休息，有人一点二十，有人一点半，好像在暗暗较劲一样。

　　季风还无法适应在这样昏昏沉沉的午休时间写数学题，想着既然做不进去，那就背背单词好了。

　　她一边拿了本单词书躺下，一边自我安慰。却发现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四周一片安静，只有水笔划在草稿纸上的“刷刷”声，可这声音却让人心烦意乱。

　　整个寝室，只有于姿与众不同，她正在看一本小说，悠闲的姿态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底是年级第一。季风暗暗想。

　　等到公布摸底考成绩的那天，长长一列表格，于姿果然在最顶上，季风不禁感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名次表是班里的同学登录了老师的教务网调出来的，大家心急，直接选了投屏，整个段的名次都在幕布上。

　　季风的名次并没什么大变化，倒是可可后退了十几名。不过她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可可摆摆手：“我分班考那次是人品爆发，平时就这个水平。”

　　季风默默地看名次表里的其他人，时湛的成绩如传闻一般好，他这次考了第三。林一白居然也不错，不过他似乎有点偏科，数学、地理很好，英语还行，语文、历史平平，政治一塌糊涂。

　　季风想到林一白平时那副睡不够的懒散样子，也确实和政治这门学科不搭。

　　摸底考后胡志找每个人都谈了一次话，轮到季风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张表，表上列了她分班考、摸底考总分年纪排名和每一科学科的年纪排名。基本上的学科季风都名列前茅，除了数学，很是惨烈。

　　胡志一边盯着季风一边说：“其他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数学，你得想想办法……”正好吴玲丽回了办公室，胡志立马提高音量：“有事没事多问问你们吴老师啊。”

　　接着，吴玲丽就凑了过来：“找我什么事？”

　　胡志递上季风的成绩单，吴玲丽眉头一皱，啧啧两声：“偏科严重。“她又打量了一番季风。“季风是吧，我会多多关注你。”

　　两个老师和颜悦色，季风倒是吓得头皮发麻，谁愿意被老师重点关注，还是自己最讨厌的学科。

　　自此之后，季风觉得自己算是被吴玲丽“盯”上了。

　　吴玲丽有个“面谈机制”，每晚收上去的作业，如果谁错得比较多，吴玲丽就会在他的作业上写“面谈”两个字，等第二天发下去，被写面谈的同学要订正好错题拿过去给她检查，再听她好好分析一遍。

　　这是面谈机制的一般情况。但季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因材施教，即便当天的作业只有一两个空是错的，也会被写上“面谈”。才开学两周，季风已经被叫了五次面谈。

　　每天数学作业本往下传就像对季风的死亡审判，她对数学作业这件事开始神经过敏。每天拿到本子，季风第一时间“哗哗”翻开，果然，顶上赫然“面谈”两个红红大字。等到订正完成，她惴惴不安地去办公室找吴玲丽。吴玲丽总是看一眼作业本，再看一眼季风，露出一种让周末看不明白的微笑，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恩”，轻轻飘出一句：“懂了吧。”周末战战兢兢地应和，还得跟她举一反三。

　　每次面谈结束，季风都觉得自己像刚经历完一场浩劫。

　　可可也是面谈常客，不堪忍受吴玲丽的莫名微笑，终于向后排的时湛求助，每天自修课下课找他要作业本对答案。周末尝试着和早早共用，可一旦遇到了有争议的题目，时湛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再加上季风和时湛的座位是斜对角，中间隔着一大叠堆在课桌上的教材书，更不方便。

　　季风默默转头，看向在位置上悠然自得的林一白。和时湛这种全面发展的全能选手不同，林一白的数学好得突出，让季风一度迷惑他为什么要选择文科。也因此，他备受吴玲丽的宠爱，还被点名当了数学课代表。

　　聪明的男生。这是季风对林一白下的定义。

　　聪明的男生总是备受偏爱。

　　但林一白让季风犹豫。因为这样那样天知地知的原因，季风喜欢没事找事来引起林一白的关注，又因为这样那样天知地知的原因，季风只能摆出色厉内荏的模样与林一白相处，以此掩盖她羞涩的内心。

　　譬如，当林一白脚伸得太长伸到了自己凳子底下时，与他开启一段别开生面的互怼。譬如，吃完晚饭去买一堆零食，然后“高高在上”地施舍给林一白一点，顺便记住了他似乎尤其钟爱某种葡萄味的软糖。譬如，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冷笑话说给时湛和可可听，实际上暗中观察某位后桌的反应。

　　总而言之，季风别扭得很。

　　斟酌再斟酌。季风想到吴玲丽的面谈和一团乱的数学成绩，还是决定低头。

　　“林一白，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吧。”

　　“……”林一白挑眉看她。

　　“两本数学作业并排走……”

　　“拿走。”

　　季风以光速抽走数学作业本转过身去。

　　好像自此形成了一种习惯，晚自修第一节下课，季风轻轻拿走林一白放在书堆最上面的绿色封皮作业本，翻开，对答案，答案不一样的，重新计算。遇到不懂的题目，转身去找林一白，而对方总是耐性很好地给她写一遍解题过程，他话不多，解题思路也一样简短，偶尔在季风的强烈要求下略略扩充。

　　季风觉得林一白可以把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当做草稿纸。每次他给她讲题的时候，依托的媒介都相当随便。

　　有时是政治书。勉强理解为林一白与政治之间的私人恩怨。

　　有时是当天的南城日报。姑且认为是节约纸张。

　　但谁来告诉她，餐巾纸是什么鬼？

　　林一白看着瞪大眼睛的季风，皱了皱眉头：“很奇怪吗？”

　　奇怪啊！你不觉得吗？谁会一脸淡定地抽一张餐巾纸打草稿？有人来看看吗？有人来管管吗！

　　等到列完步骤，林一白看季风还是一脸被冲击的模样，慢悠悠地把那轻飘飘的纸巾拎了起来。

　　“手。”

　　“啊？”

　　“伸出你的手。”

　　季风诚惶诚恐，双手奉上。

　　“马王堆出土的素纱禅衣，薄如蝉翼，珍贵无比，本王就赐予季爱卿了。”

　　季风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当然，季风有时也会和林一白意见相左。当她算了两三遍还是自己那个答案时，心里不禁小小得意，也突然来了底气，斗志昂扬地转头，把他的作业本按在桌上，指着那一题说：“林一白，你错了。”

　　林一白低头看了看季风指着的题目，又抬眼看她，丢下一句“不可能。”然后在季风固执的眼神下把纸和笔递过去：“说我错了，那你算一遍对的给我看。”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定律。等到在林一白面前做题，季风算着算着就会猛然发现自己错在哪里，她低着头瘪瘪嘴，想解释又说不出话，然后在林一白意味深长的笑容里热着脸转回去，咬牙切齿地把错题订正。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林一白也不是从没错过，有一回周末趴在林一白的课桌上，一边指着草稿纸一边说：“我算了五遍，绝对是你错了，你肯定是这一步有问题，这一步的公式变化……”刚刚还斜靠在后桌的林一白忽然直起身伏过来，自然而然地抽过季风手里的草稿纸，按照她的思路埋头写公式。

　　突然的靠近让季风不自觉地往后，可男生的五官和气息仍然在一瞬间放大，吵吵嚷嚷的课间，周末奇异地听见了林一白在做题的间隙，轻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在比往常更近的距离里，季风发现林一白的眼皮上有一道浅浅的折痕，只有这样垂着眼的时候才能够看清楚。他的眼皮很薄，轻轻遮住瞳仁最上方的那一点黑，懒懒地睁着，显得一双眼睛清清爽爽，没有累赘。

　　“你对了。”林一白微微抬头，看季风发愣的模样，用笔杆敲了下季风的额头。“出师了，你很得意？”

　　季风慌张地逃开视线，又佯装生气地抽回本子，嘀咕着：“谁是你徒弟了。”她讷讷转过身，眼前的草稿本摊着，林一白的计算过程歪歪扭扭，乱七八糟。

　　季风再没被叫过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