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江山》居小喵

44、第四十四章

　　简昀将军是为数不多除了金戈营中亲信之外晓得他还活着的人，之前请来替他调理的致仕老太医也是简昀打点的。
　　简昀来前线意味着什么谢言自然晓得。
　　陛下还是妥协了。
　　即便再怎么不甘心，在如此形势下也不得不妥协。
　　翌日清晨。
　　顾小心哭天抢地地还是被亲爹给扔在这里了，虽然同垣也未必安全，可是顾大邑却相当地信任谢言，潇洒地将儿子一把塞给了谢陆二人。
　　谢言点了一队轻骑伪装成商人的模样跟随顾大邑回甘露，一方面保护他，另一方面也是要进城探个究竟。
　　然而，还没等简昀他们赶来，甘霖却传来了噩耗。
　　伊奴罕察觉同垣有异，迅速调转火力，绕道甘霖。
　　甘霖城守军战力虽然远不如金戈营，然而胜在驻军人多，加上秦寺早有修书示警，本不应当如此快便沦陷。
　　没有人知道甘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夜之间，甘霖城破，哀鸿遍野。
　　“这怎么可能，就算甘霖内部出了叛徒，除非甘霖城太守开门投降，否则，以北夷的兵力……”莫氏兄弟面面相觑，连一贯面瘫的莫一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甘露城不知情况，派去的人亦是没有回来。甘霖又已传来噩耗，同垣与天海捉襟见肘，根本调派不出多余人手驰援。
　　“先不要通知先生。”陆槿挡在了秦玉面前，一双冰冷的眸子带着寒意扫过他们：“你们如果想要先生立刻死就去试试看。”
　　“可是……”
　　唐云也不知何时才能赶来，谢言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眼下他早就必须静养，他却仍然没日没夜地殚精竭虑。昨日卡血以为销毁证据就不会让陆槿他们晓得，可是陆槿这个半吊子的大夫又怎么可能察觉不了。
　　是以今日悄悄在他屋子里燃了一只安眠香，让谢言好好休息一日。
　　陆槿从来不是一个有什么大局观的人，他眼底只有他所思所想的一切，叛逆自我极了。至于其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大殷覆灭，即便战火燎原，以他的本事，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家，又何惧之？
　　可是他也知道，谢言胸中有大义有家国，不敢有半点保留，是以谢言绝对不会认同他的想法。可是，那又如何？
　　陆槿想，没有人知道这五年里每一次万蛊焚身痛不欲生，他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只有他自己一清二楚，短短数日缘分，甚至谢言早已不记得他，可是没所谓的，他记得就足够了，他就是靠着那一点点的暖意苟延残喘。
　　秦玉看着陆槿决然的眼神，眸中神色瞬息变化。
　　秦玉知道谢言的情况，可是对于他们而言，他也清楚谢言如果清醒会如何选择。对于他们而言，生在沙场，死在沙场，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归宿，没有退路没有生路。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们一个个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事情比军情更加重要。
　　秦玉沉默良久，沉声道：“不行，陆槿，你让开。”
　　“呵。”陆槿的身影几乎眨眼之间就到了秦玉面前，袖刀如一道银光炸裂，一把抹向秦玉的脖子。
　　莫二惊呼出声，却来不及阻拦。
　　太快了。
　　陆槿的刀不快，身法却快的出奇，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秦玉已算是反应敏捷，抬手勉强格挡，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几可见骨。
　　他是真的要杀人。在场的人终于意识到了，陆槿刚才那一刀不是威胁不是示警而是真的动了杀意，如果不是秦玉腿脚功夫好拦了一下，刚才被划破的便是他的脖子。
　　“陆槿！”莫二想要上前，却只是身子晃了晃，皱着眉头看着陆槿那一副谁敢上前谁死的模样，竟然被震住了。
　　“你打算如何？”便是一贯面无表情的莫一也忍不住蹙眉看着陆槿，开口询问道：“总要处理。”
　　陆槿冷笑一声：“关我什么事？”
　　莫一的面瘫脸终于挂不住，眉头紧的快要能夹死苍蝇，沉声道：“如此，先生醒来你要如何自处？”
　　陆槿握刀的手倏然紧了一下。
　　莫一这句话确实掐到了他的死穴。
　　不错，如果谢言醒来知道他延误军机，怕是再也容不得他。
　　“哼。”陆槿收起袖刀，沉思片刻：“你们修书一封，找个脚程快的人去找驸——简将军，我会让鹰嗣跟去保护。至于该怎么做要怎么做，简将军可比我清楚多了，让他去解决。再说，人马在他手上，也只有他才有办法，同垣这点兵力，就算先生醒着也是为难而已。”
　　秦玉沉默许久，脸色极为难看地点点头。

　　陆槿下的安眠香分量偏重，加上谢言着实伤的严重，竟然一整天过去了也没醒。陆槿替他把了把脉，有那些灵丹妙药吊着命，虽然好不了，到是总算没有继续恶化，就是手里的丹药已然不多，只能希望唐云他们尽快能赶来。
　　“呲呲。”陆槿刚合上门出来，就见着莫二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他发出怪声，招手示意他过去。
　　“有事？”陆槿警惕地盯着他。
　　莫二东张西望，像是在躲什么人。
　　“去上面。”陆槿一道清影飘上了屋顶。
　　屋顶上视野极好，周围一切都能一目了然。
　　莫二跟着跳上来，自顾自地坐待他旁边，欲言又止，倒是没了以往嘚嘚不停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
　　见他半天不吱声，陆槿有些不耐烦。
　　“陆槿，等先生醒来，你最好自己赶紧同他先把事情说清楚，尤其是你已经知会了简将军的事儿。”
　　陆槿没想到他竟是找自己说这个，一时间倒是有些惊讶地歪头凝视着他，像是想要用目光刺探到他脑子里一般。
　　“你不是看不惯我么？说这些想做什么？”陆槿一直知道莫二对他心存疑虑多番试探，没想到今天夜里寻来，居然倒是提醒他来的，这倒是让陆槿有些新奇。
　　“唉。”莫二叹口气，挠挠头，压低了声音：“莫一知道了肯定要打死我的，但是……我……唉……”
　　长吁短叹了半天也没有说个明白，陆槿耐心耗尽，转身就要走。
　　莫二一把拉住他，这才说：“我之前是看不惯你，这不是担心你是别有用心嘛。可是你今天那么护着先生，我又觉得你这人也不像是个坏人。”
　　“我和莫一和秦玉他们不一样，秦玉他们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想法自然是顾全大局，甚至包括莫一现在也差不多……但是，我……我和莫一从小就是乞丐窝里出来的，饥一顿饱一顿，冬天只能互相抱着取暖，好几次都差点挨不过去。”
　　陆槿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莫二又开始絮叨起自己的过去，反正心中惦记着谢言也休息不好，复而又坐下听他讲。
　　“后来年纪大了一些，大约是元开十二年，我们遇到一个老乞丐看我和莫一是学武的好料子，就教了我们些拳脚功夫，可惜跟着学了不过一年，那年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死了很多人，老乞丐也死了。我和莫一也以为我们也要死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发高烧迷迷糊糊快没知觉了，莫一背着我挨家挨户地祈求，没人应。我伏在莫一的背上就想，如果有人肯救我们兄弟，我这辈子当牛做马就是让我去杀人掠夺我也做。”
　　“结果你们遇到的先生？”
　　“对，先生当时刚刚进京述职，晋升了平北将军，回程路上看到我们可怜，顺手救了。后来发现我们会武功又无处可去，便将我们留在了身边。”
　　听到此处，陆槿微微一怔，面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眯着眼盯着莫二，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晦涩的冷意和压抑。
　　只是天太暗，莫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时也没发现。
　　“呵呵，原来他不过是有捡人的坏毛病。”陆槿冷笑，低声细语几不可闻。
　　“嗯？你说什么？”莫二疑惑。
　　“没什么。”陆槿声音变得冰冷：“你继续说。”
　　莫二挠挠头，却没多想，继续说：“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先生，这条命都是他的了。”
　　“所以你之前也是赞同我，只不过不敢而已？”
　　莫二尴尬地点点头。
　　“莫一每次都说我不动脑子，可是，我只是觉得先生更重要罢了。但是这个话，我不敢和莫一说，只能偷偷来着找你唠嗑了。”
　　陆槿嗤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我到是觉得你说得挺好。”
　　月上梢头，弦似弯弓。陆槿看着那一弯明月，目光无比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