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作一生欢》君子之流

4、初尘肆：初次见面

　　唐飞飏循着自己的灵息，一路追上了天广后山。
　　被灵羽箭穿透胸口，又在密不透风的箱子里假死了几天的三足绛妖，居然还有如此强的生命力，能够以这样的速度在天广山上空飞行。唐飞飏感叹的同时也不禁暗暗心惊：倘若一只传信使都这么强悍，那若是鬼帝当真降世……那可当真是人间界的第二次大浩劫。
　　像两百年前那场大战。
　　唐飞飏年方二十三，对两百年前那场鬼族与人族的交战自然是没什么切身体会，只有从长辈的描述和书籍的记载里努力还原当时的情景。
　　人族在大战中虽然获胜，将鬼族赶回鬼界，可自身也损伤惨重，各个门派元气大伤，在这两百年间还未恢复完全。
　　并且，那场大战发生的原因也是和“鬼帝降世”这个词紧密连接在一起的。
　　当时唐飞飏还年幼，仅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意象，还远不如他犯了错时老爹罚他在云流山绕着雾霭峰跑的二十圈可怕。可如今追着这鬼族的传讯使，再回忆起当初那些本以为遗忘、如今却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的事情，他便愈发心惊。
　　老秦，你这家伙是变相背上了整个人间界的命运啊。你肯定知道兄弟我信你，但你要是让我失望了，你对不起的就不仅仅是我了……
　　唐飞飏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
　　他明显地感觉到三足绛妖的飞行轨迹很是奇怪，一会儿向东一会儿朝西，像是在前后左右胡乱打转，有时甚至还调转身体对着朝它刺来的行飒剑直冲而去，在接触到剑尖的前一秒时才迅捷地闪身避开。
　　这是让人觉得颇为不对劲的：即使昏了头，做出的举动也未免太过于让人匪夷所思。
　　唐飞飏是何等机敏之人，自此便在脑海里暗暗勾勒那三足绛妖的飞行轨迹，试图从中找出个所以然来。
　　左……右……转圈向后……俯冲……
　　不对劲！果真是不对劲！
　　那三足绛妖的每一次振翅躲避应该并非毫无意义，而是有某种特殊目的的。唐飞飏并不能在脑子里勾出多么精确的图形来，但仅那一点模糊的图景，他便能判定，这家伙是在以身为笔以天为纸，来书符术阵法！
　　唐飞飏主修剑术而不是阵符术，况且鬼界的阵符术也应该是与人间界的阵符术大有不同的存在。因此，他压根认不出三足绛妖勾勒的图案到底是个起什么作用的阵法，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阵法会画完。
　　但他能想清楚一点：不管那只妖鸟究竟搞什么名堂画什么阵法，他都必须在它完成之前把它从天广后山的天空里打下来！万一给谁看见可就糟糕了！
　　唐飞飏又暗暗懊恼：射鸟这事上，我居然还不如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姑且算作灵羽派对射鸟的心得体会是云流门赶不上的吧。
　　三足绛妖的飞行路线歪来拐去，并不适合更愿意以大开大合方式发起攻势的唐飞飏。再这么单以行飒追刺，最后输的也定是他自己。
　　追不到是吗？那我换个方式杀你好了！
　　右手并拢两指，迅捷地将手腕一翻，一道灵气光芒便从唐飞飏指尖射出，直直射向天空中正被行飒剑穷追不舍的三足绛妖。
　　唐飞飏喝道：“破！”
　　那道灵气光芒登时炸裂，乳白色的光纹在空中波及开来，天广山上树木的枝叶都被震得扑簌簌作响。
　　可那三足绛妖仍是毫发无伤！此发不中！
　　的确，死死锁定三足绛妖的行飒都未追上，单凭未深修射术的唐飞飏的肉眼，又怎能一击便中？
　　然而唐飞飏的嘴角却向上一挑，竟露出一个战士看到自己所施计谋得逞似的微笑。
　　仔细看去，那三足绛妖虽然没因这波动而受伤，却因这波动而受了不轻的影响：它在一片波动里震得身体都歪了歪，扑闪翅膀的节奏也因此而缓了下来。
　　这就是时机！
　　“刺！”
　　闪着银白剑气的行飒笔直刺出，直直将三足绛妖捅了个对穿，像猎人携带战利品一样把它穿在剑刃上。
　　唐飞飏小小地欢呼一声，低下头以右手抹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打算这就催行飒降落，自己好把这惹麻烦的小东西处理掉。
　　行飒剑刺出将那三足绛妖捅穿后，还因余劲而向前飞行了一小段。
　　奇怪的是，方才剑刃上还努力扑腾着的三足绛妖，被行飒带出这一节后，竟知命安心一般停止了挣扎，任凭行飒带着它滑落。
　　唐飞飏再望向天空时，心里惊叫一声坏了。
　　原来行飒带着三足绛妖滑出的那一截，竟正是那奇怪阵法的最后一个步骤，此番行飒未收住而刺出，反倒是帮它完成了阵法！
　　原本仅存在于唐飞飏脑海里的模糊飞行轨迹此刻具象化，显出一个黑色的阵法图案来，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把个唐飞飏弄得心也凉了半截。
　　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打算正面应对这一阵法可能带来的一切。
　　……咦？
　　唐飞飏脑海中的浩劫场面并没有出现，那个阵法反倒在他睁眼时便消失了，天空依然风平浪静又一碧如洗，仿佛从来没有三足绛妖在上面飞过，更没有三足绛妖飞过时勾勒的阵法。
　　这刚发生过一场追逐战的天广后山，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安静祥和地沉默着。
　　唯一的当事人心里却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人到这时候反而什么也不会多想，所以唐飞飏也就任凭心里各种可能有的情绪翻江倒海，他自己则是木偶般收了剑诀召回行飒，挖了个小坑把三足绛妖埋好，按得填充的土严实了，就开始提着剑在天广后山漫无目的地晃悠溜达。
　　他怎么了？给大起大落的眼前状况折腾得疯了？
　　不……
　　唐飞飏没有目的地，但却有目的。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个阵法大概包覆的范围，在心里默默界定了距离之后，便开始沿着这个距离转着圈走，一点点缩小范围，一步步走得极轻又极小心。
　　他好歹要先行确认一番这阵法到底有些什么影响，总不能看着表面上平静就认定没事。
　　合格的天广城城主应当会这么做的。唐飞飏想。
　　原来我这么快就已经接受这个位置了吗。唐飞飏又想。
　　嘁，算给秦有悔那孙子打打工吧，秦家两术之一……这报酬说大不大也说小不小啊。唐飞飏接着想。
　　哎哟这什么东西？！唐飞飏最后想。
　　之所以有最后这想法，是因为他绕过一处林木后，看到眼前很突兀地出现了一团黑色的、毛绒绒的东西，还在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呼吸。
　　既然呼吸，那说明它就是个有生命的物体。
　　走近些看，那东西的体积并不算大，就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威胁。但毕竟刚刚亲眼看见那阵法的勾成，唐飞飏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凑近了，生怕惊扰到它。
　　他又漫开灵息，悄无声息地附着在面前这小家伙的身上。
　　几乎是飕地一下，那东西就不见了。唐飞飏立刻收束灵息用以察觉对方方位，警惕地看着四周，握着行飒的手上沁满了冷汗。
　　我的右后方……这里！
　　他目光凌厉，闪身将剑一指。
　　“噗。”唐飞飏看着眼前的东西，居然是笑了出来，笑完又立马严肃了，手上握着剑的动作却自始至终一点都没含糊。
　　他剑尖指着的是只黑色的小奶狗，正呲牙咧嘴地瞪着他，还奶声奶气地汪呜汪呜汪呜叫了好几声，叫得唐飞飏心肝儿都快化了。
　　不过即使如此，唐飞飏也并未忘记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手上的剑还是牢牢指着那只小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