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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转意 ...

  •   轿撵外依旧风雨大作,我在撵中,想着赋峥泪流不止。此刻我是多么想念他,他浑身遍布的伤疤和他对我好的场景交替出现,我想要拥抱他,这种念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可是,斯人已逝。
      就这般一路难过压抑,回到太祖陵的住所时已是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素心煮了姜糖水服侍我饮下。我明明知道要顾及腹中胎儿却还是难以下咽,温热汤水才划过喉咙便反胃出来。折腾到后半夜,好不容易安置了,还未睡足一个时辰,便被隐隐腹痛折磨醒来。守在旁侧的素心见我面色痛苦便知不好,急急唤了前些天就召集上山的稳婆。我被临盆时刻的剧痛折磨的冷汗泗流,在听到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后终于放下心来,晕厥之前在心底对赋峥说,赋峥,这是我们的孩子。
      几日之后,我看着怀中粉嫩嫩的婴孩,又开始思念赋峥。幼孩的眉眼像极他的父亲,亦是在这一刻我才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心中已留下诸多有关赋峥的痕迹。这虽不及同褍拓的恋情炽热强烈,却如同亲人之间粘稠浓厚的情感让人心暖。尤其是在孩子当怀的时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于是我为他取名福念,取念父谐音,是顾念父亲之意,亦是盼望这孩子能得以不再如他父亲一般诸多苦难波折,我希望他福祉深厚,平安顺畅,直至承袭大统。自打得知全部真相的那刻开始我就再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既然这错误我也有份,便由我重新将它拨回远点,虽然赋峥不可能再回来,但有他的血脉留于人世。我要让我的孩子代他父亲坐拥这天下。可是褍拓不会无端交出皇位,而告知全部真相又对他太残忍,一直敬重的父皇其实才是实质上篡夺王位的逆臣,造成少年时四处躲藏生活的其实另有其人,而自己当做弑父杀母的仇人才是这场皇室内部混乱战役的真正受害者,他度过了比自己更加凄惨难熬的童年和少年。赋峥的人生确实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在我产下福念后曾下山拜访过当日送走尚是婴儿的赋峥的前朝旧臣,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在说起小皇子时仍然唏嘘不已。他躺在摇椅上,仿佛不停摇晃的椅凳将他带回了许多年前。他说,小皇子寄养的猎户是个脾气极为暴烈之人,日日酒壶不离手,尤其醉后极易动手打人,早年过门的妻子因难忍他的粗暴是以离家出走,那之后他便更加阴晴不定,因而赋峥童年受过怎样的苦难可想而知。他曾进山探望过他几次,每次赋峥身上都有伤痕,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遍体鳞伤的赋峥曾出现在他府门前,可是为保家门平安荣华他不敢让他进来,遣了仆役重新将他送回山上。少年时期他也曾出现在他府门前一次,彼时他身中剧毒,口吐鲜血不止,血沾污了他雪白衣袍,这次他为他打开了府门。当将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赋峥救愈后,这位当时手握重权的老臣决心要护庇这个可怜的先皇遗孤。想必他定是做了些什么才使得褍拓的父皇在后来的加害行动中有了顾忌。在我告辞前,他说的最后一段话是,老夫一生混迹官场,见过太多残酷杀戮顷轧,尔虞我诈,也曾为保自身利益参与其中,沾上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却仅有小皇子一人让老夫怀抱愧疚难以解脱。老夫曾经立誓要拼上性命守护他,可是,老夫老了啊。
      我看着老者悲伤的眼,本来想要给予安慰,泪却夺眶而出。对赋峥怀抱愧疚的,世间并不止他一人,至少我与太皇太后便名列其中,可给予他豁出性命的守护的却只有眼前这位已然被岁月侵蚀的老人。那时的我们又在干什么呢?咸宁宫的那位至少还在赋峥登基至离世这段时日里给过一些补偿,可是我呢?我做了什么?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便罢,即便在宫破之日心里明知结局却咬着唇没肯给他半分维护。若当日我肯一早就去求褍拓放过他,他是不是或许还能活?这愧疚自责如同利刃,搅动着五脏六腑,疼到窒息。这真相若褍拓得知会是怎样?但空口无凭,难以服人。若无十足把握贸然让褍拓知晓福念身世,只会给福念惹来不幸。所以适才满月我便着手收集关于赋峥身世以及皇位之争的证据。
      也着胡夫下山找原拓将小福念的画像送至咸宁宫,我想让她看看赋峥与我的孩子。可是胡夫却带回太皇太后病逝的消息。胡夫说,为保万无一失原驰以探病之名带画像进了咸宁宫,可见到的是已在弥留之际的太皇太后,不过徐姑姑借故支走守在殿中的各宫妃嫔后,太皇太后还是看到了画像,听说她还轻轻摩挲画像中小福念的胖嘟嘟脸颊。她是带着笑意离开的。
      悲伤如同巨石压抑胸前,我本以为她可痊愈的,却不想竟病的如此之重,况且随着太皇太后的仙殆,知晓前事内情之人又少一个。小福念也仿佛察觉出我的悲伤,这几日很是乖巧。每日食过奶水便安静允吸自己的小指头,乌黑的小眼珠咕噜噜乱转。我看着他可爱模样,才略有欣慰,赋峥的血脉终得延续。
      只是忽然之间不知从何传出先皇遗脉尚有遗民间,一夕之间,褍拓派出宫中多半暗卫在民间查探。当原驰将这一消息告知我时,我竟隐隐有些忧心,莫不是有人得知了一些福念身世的蛛丝马迹?如此而来,我们似乎隐约已处身危机四伏的困境。原驰说如有消息会及时告知于我。一连数日,我愈发小心翼翼。
      可是这夜,竟有一批死士潜入太祖陵,如若不是原驰为防万一留下的护卫,恐怕我们当真凶多吉少了。而他们的鞋袜上竟有着宫廷暗卫的图腾。即便不是褍拓,亦是宫中有人出手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为保活命,依仗褍拓是最好的选择,可若让他全心护庇福念,若无合适时机福念的真实身份是断然不能被他知晓的。也罢,这是我们共同的罪孽,到底是要偿还的。
      我仔细安排着一切。
      按照大殷礼俗,咸宁宫应当会在一月后发丧,太皇太后自然要同太祖皇帝合葬太祖陵,届时身为皇孙的褍拓定要尊礼尽孝,携百官送祖母灵柩上太祖陵的。我赌他知晓我在此处安居,会来与我见上一见的,倘若彼时他意外见到我怀中的小小婴孩,想必会很是惊讶,而他从我口中得到的关于这孩子的身世,只会是我与他的孩子。我压上褍拓与我痴念这许多年的情谊作为赌注,开启一场无法预知的豪赌。若他信我,这信任只要维持到我与福念的身份天下皆知即可。若他不信,只得使他不得不信的手段。我自然察觉出自己的卑陋,但现在我还需做许多事以绝日后隐患。我曾寄宿的寺院中有僧人把过脉象,想必算是知情者,还有山下医馆的大夫,稳婆,那位大师仿佛也隐隐知道些什么。因我不便出面,就将此时交予素心料理。三日后素心回话,除当日赠言与我的那位僧人因外出化缘不得谋面外,其余诸人皆已打点妥帖。这妥帖亦是残忍。上山前曾寄居的寺庙已然在几天前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其他知晓真相的人亦没有了说出的机会。
      我传书信给原驰,告知他我要回到那座曾被我视作囚牢一度憎恶到极致的宫廷,他说,浮曦,掖庭的夜漆黑漫长,而以后你独自面对如此夜晚的日子也会许多,你当真已经下了决心?我说,是。他最后的回信便是关于褍拓后宫各位嫔妃背后错综复杂的关联,除此再无只言片语。
      万事已然具备,只待明日出殡仪仗上山即可。而我却在这夜失眠。我不知道欺瞒褍拓的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等待我与福念的将是什么。但福念必须活着,这是赋峥在这世间仅存的血脉,亦是将所有错误拨乱反正的关键。
      赋峥的东西定然要还给他。只是,抱歉了,褍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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