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欢》疏代真

8、交汇

　　当我站在太祖陵最高的山丘上，俯视浩浩汤汤，蜿蜒而上的送葬队伍时，虽隔了很远，可我还是在浑身素白的人群中寻到褍拓的身影，宿命终于还是再次将我们牵扯在一起，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他率领千军万马奔赴有我的城池而是我怀抱秘密与阴谋，一步一步走向他。
　　素心为我系上披风，她说，起风了，小心受了风寒，我们下去吧。
　　下山之后，我重新换过衣裳，叫荷扬为我重新上妆，荷扬平日虽然率真贪玩没有完全褪尽小孩习性，却在妆容修饰上造诣颇深。这也是赋峥当初选中她留在我身边的缘由。按照礼俗，满朝文武百官需陪同帝王在太祖陵驻足守三日，这是我仅有的机会，亦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任何差错的机会。
　　这夜，碧荷细心为我上了一个极尽淡雅的妆，换上一袭淡青色的千折裙，素心服侍我穿上早已备好的白色斗篷，看着铜镜中倒影出清爽素净的自己，最后确定看不出丝毫纰漏之后，我接过胡夫手中的灯笼，走进茫茫夜色。山风微凉，冷寂许久的太祖陵因着这位天下尊母的逝去变得熙攘。我绕行幽静小道，避过众人，直达停放灵柩的佛堂，灵前只跪有四个守陵婢子，她们见我进来，惊恐异常，未待开口，便被素心备好的迷药收去了知觉。我兀自焚香祭拜，心中却默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回身，褍拓怔怔立在门外，我们凝眸对视，只是一瞬，我便提起裙摆慌张逃去。
　　我们当然会重归一处，但，不是今夜。
　　这夜的演出，按照预定，进行顺利，毫无纰漏。
　　三更时分，当胡夫在窗下汇报褍拓的羽卫军已悄然封山，正在四处搜查时，我看着福念熟睡的脸庞，俯身亲吻了他胖嘟嘟的脸颊。
　　他日之路极尽艰辛，福念，你可做好准备，有朝一日，你可会怨念娘亲此时的决定。但是，我们必须活着，也不得不回去。
　　夜漆黑的浓稠严密，不留缝隙。我重又打开原驰寄来的信笺，一遍遍熟悉这些他日即要面对的后宫佳丽。比起我离开之时，宫中已添了不少新人，她们均都家世显赫，且精通诗书，才华横溢。赋峥没有后宫，偌大掖庭只我一人，但帝王后宫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我亦有所耳闻，因此不得不多费上心思，只为来日能应对她们。待我翻看完毕，已然夜深。
　　素心才要服侍我就寝，便听得院中有人行来，片刻，铜环相扣，素心打开门，檐下立着曹德海，站于他身后的，便是一袭肃穆黑袍的褍拓。我们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当他经过素心，跨步走向我的时候，我握紧了手指，这是我处心积虑谋划计算，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直至今日，亦不知此行是对是错，但他在一步一步走近我，而我告诉自己，浮曦，你没有退路。然后，他看到了在小床里安然沉睡的福念。
　　他先是一怔，然后俯身，小心翼翼抚摸福念握拳的小手，他说，浮曦，这是你送给朕的礼物吗？
　　当后来，他拥着我说，浮曦，朕很久之前就想要一个融有你我骨血的孩子。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次日，太皇太后凤体入土享安。
　　九日后，宫中着撵帐迎我，并颁旨昭告天下，山中净女，得太皇祖母仙灵引着，逢遇得缘，今迎入宫，特封贵妃，号嘉，着居蓬莱仙岛。
　　这下旨的并不是褍拓，我看着诏锦上鲜红的凤印仿佛看到掖庭无数昏黄灯盏连接起来的如同火海的光明。
　　就这般，我带着素心收拾的小小的细软包袱，在许多人的拥簇下再次回到这个我生活过十多年的曾经觉得如同囚牢的掖庭。身边，除了素心，荷扬，与胡夫，其余全部都是陌生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