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欢》疏代真

5、将离

　　这恹恹提不起精神劲持续多日亦不见有所回转，素心着急，想着找太医前来瞧瞧，可我担心褍拓知我生病，将注意力转向昭阳宫，对已然安排妥当的出逃增添风险，便一直不允。不知湘梨从何处得知此事，前来探望，还将医治风寒的药丸悄然塞于我手。我抬眸看她，她回我安然笑颜。听说，褍拓已颁发了册分后宫的旨意，湘梨理所当然被分为后，执礼监在送去诏书的同时还一并将帝后凤印带到了懿骊宫，所以除却册分礼仪需待吉日执行外，湘梨已然拥有帝后该得的所有。这也理当是褍拓该给她的，褍拓光复大业湘家功不可没，这样得力的外戚势力，是我如何也不能给他的。
　　所幸，重阳将至。
　　此次重阳佳节是褍拓掌权之后所逢的首个节日，是以必然会大肆操办，各宫宫檐下都挂上了烧制精美的琉璃灯，内务府将剪裁得体的菊花摆满宫道，硕大的花朵在萧瑟秋风里倾吐出幽幽香气。不知掌管内务杂事的公公如何得知我爱菊花，挑了盛开绚烂的亲自送来昭阳宫，荷扬将它们摆在我窗下，我虽日日缠绵病榻却仍能嗅到花香。这日，原驰办完公事顺便前来看我。他将手中摘得的几株菊花插在素心取来的瓶子里，放在距离我床榻不远的小几上。走过来坐在我对面，他说，浮曦，花开的恰到好处时就应该敛起光华，养精蓄锐，迎接寒冬的考验，若你执意歇斯底里，耗尽精华苛求以绚烂姿态开在寒冬，那么，最后可能就真的走到尽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内心自然清晰。
　　我看着原驰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说，帮我，原驰。
　　我们约定在重阳之夜，趁人多混乱时候混出宫外，他会来接应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日待在昭阳宫中，足不出户。湘梨时常会来探望我，伴在她身侧的是已被册分的各个嫔妃，我留在大殷掖庭最后的这些时日里，见到了褍拓所有的女人，她们或年轻娇媚或优雅沉稳，看着他们的时候，我不由猜想褍拓未曾进京之前的生活，想来应该是妻妾和睦，其乐融融的幸福模样吧。想到他以后也是由他们陪伴继续延续那样的日子倒也觉得安心。
　　在这样痴痴牵念七年之后，终得执手陪伴的一月，我已觉得此生足矣，余下的时日，只愿如天下众生一般，平淡安然度日。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前去太祖陵探望赋峥，这些时日，竟止不住的想念他，也同他最后道别，即便知晓真相的他恐怕恨我不浅。若有来生，我愿付上所有，作为补偿。
　　深秋已至，院中的合欢树枝叶已凋落殆尽，素心每日着人清扫数遍院落却仍有稀稀落落的枯叶在风中打圈。这几日已渐渐好眠，是以湘梨给的药虽不曾服用亦好了许多，可素心和荷扬仍旧不大放心，偶尔在亭廊里小坐时，她俩就急急忙忙寻了披风为我裹上。我看着他们已经沾染了岁月痕迹的眉眼，内心觉得亏欠，她们是我在掖庭珍贵的收获，陪伴我这漫长的宫中岁月，待出宫以后我定要为她们寻找厚道踏实的人家安置，让他们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眼见离别将近，我想最后再见褍拓一次，赋峥离开的时候我就不曾与他好好道别，现今，我要和褍拓认真道别。况且这个重阳是我们成年以后共同经历的第一个节日，虽然明日重阳我不能陪伴在他身侧，但我想与他提前庆祝。
　　褍拓来至昭阳宫时，我已嘱咐素心准备好一桌丰盛美食。他在我对面坐定，我们同时举箸开始进食，席间沉默不语。他将我喜爱的菜肴布在我碟中，我安静的对他牵起嘴角。
　　膳后我说想要出去走走，他取过衣架上的斗篷，牵起我的手便向外走去，不见丝毫迟疑。我知道我们无法光明正大行走一起的事实让他觉得苦闷。他在向横亘我们之间的身份礼俗发起挑战，但我不能允许自己将他陷入艰难境地，于是我握紧他手掌的同时，将自己一同兜进他的麾中。他说浮曦，你知道吗，此生能拥有你是我觉得骄傲的事情，我想与你并肩而立，指着天下给你看，告诉你，那时我们共同拥有的山川河流。我想叫天下百姓都知道，你才是我认定的妻子。他的表情痛苦压抑。我俯过身拥抱他，在内心轻轻对自己说，浮曦，看到了吗，这是你此生挚爱的男子，你要记住他。
　　最后的我们选择偏僻无人的宫道牵手踏着夕阳余晖行走，褍拓说，浮曦，你可知这些时日我有多么想念你。我报以羞赫微笑，来掩饰眼中翻涌的晶莹。
　　我们来到少女时我所居的殇璃宫，院落长久无人修缮已然杂草丛生，没了从前模样，我们却觉得它亲切可爱，回到这里仿佛就能回到我们未经离别的年少时光，如果没有那时的离别，如今的我们又该是怎样一番情景，我在心中默默问自己，却找不出确切答案。褍拓抱我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他问浮曦你准备好了吗，见我点头就将我推出去，我的裙摆在黄昏温暖炫目的光辉里划出美丽弧度。
　　我们追逐嬉闹。如此情景，恍若当年。
　　玩累之后，我们彼此依靠着坐在阶上，听着他的呼吸在我耳畔起伏，我说，我想要看你画梅。他含着笑意起身进殿，我提起鞋履追随其后，傅才进殿就见他不知从哪变戏法似得寻出一张纸铺展在案几上，叫我别动，乖乖站立在原处，我不肯听，才迈开步伐他就威胁我再行走便不肯画给我，我只好妥协，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示意我过去，然后我便看到纸张上他画出的我，如此逼真。我忍下心中的酸楚，佯装不依叫他重画，他却反手将我拉入怀中，拿过我手中的丝绢，为我仔细擦拭鼻翼间的细汗。
　　他说，浮曦，我是如此爱你。
　　直至掖庭亮起万千灯火，我们才走向昭阳宫。在这漆黑的夜里，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牢牢牵着我。
　　回宫之后，他还是经不过我的痴缠，又画了一幅傲雪淩梅图。我叫素心仔细收进我的行囊里。
　　这夜他将我拥在怀中，他唤我浮曦，我说，嗯。他轻吻我的额头，我在他怀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