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欢》疏代真

3、暗波

　　我在褍拓的肩头醒来，已是暮色四合，黄昏的残辉打在菱花窗格上，投下浅浅的影像。
　　他说，“这些年，你可曾怨我？”
　　我轻轻摇头，注视着他的侧脸，这轮廓依旧棱角分明，英俊之气不减当年。彼时复仇之心早已遍布他每寸骨血，我不能阻挡他脚步，而这十年，年少的那段情愫折磨我又何尝放过他，我只是始终坚信他会回来找我。事实也确实如此实现便已足够。
　　仿佛命运特地厚待我们，是以将时光推回至我们彼此凝眸注视的时刻，世间万千纷扰，终究只留错肩而过的瞬间凉意。我们终究又在一起。
　　我再次安心的闭上眼睛，内心希翼这安宁能延长进永恒。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夜幕一点一点降临，我们在昏暗的屋子里，看着夕阳最后一丝光辉彻底堙没在宫墙之下。点点星光浮上天际。荷扬低声在殿门外问我是否传膳，我才察觉出饥饿感，答是的同时自他肩上起来，整理衣襟，发现他在活动被我枕出酸麻感的肩背，我们看着彼此会心的笑出来。
　　膳食是由荷扬和褍拓的随身太监传进来的。荷扬是跟随我多年的贴身姑姑，而那位曹姓公公既能被褍拓随身带着就也是值得信任之人，所以这一餐吃的颇为随意舒心，对自己喜欢的食物可以尽情青睐，以致后来褍拓索性不再进食，只专心看我吃的快乐逍遥。这时的我不再是泱泱大殷的国母，为天下典范的皇后，只是在自己喜爱的男子面前展现着小女儿姿态的简单女子。
　　我想要把我们错失的所有时光都补回来，我想与他一同经历天下所有平凡夫妻所历经的日常生活。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们能拥有多少。
　　在我们分离的十年间，我做着赋峥的皇后，赋峥为我废弃三年一举的帝宫选秀，后宫除我就仅有早年陪伴他的俩位妃嫔，如此钟情相待曾一度在民间传为佳话。即便我对他未有爱慕之心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在我手心写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我的夫君，我已为人妇的事实难以掩盖，而褍拓，也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妻妾幼子，他说一切都已结束叫我不必担心，入宫数日仍不肯下诏册分昔日妻妾，他在努力寻找能够让我们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法子，可是我们内心清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在礼法制度格外森严的大殷，弑兄夺位已是大逆不道，若想聚拢民心，安定日后社稷，褍拓得继大统的真相定然不可泄露。这便是他傅一入掖庭就血洗皇宫的理由，为掩盖真相，先帝背后的俩个女人须得绝对厚待才能让天下人不起疑心。那俩个女人便是，咸宁宫已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赋峥祖母，和昭阳殿的先皇皇后，名为浮曦的我。尊迎太皇太后的旨意早已传遍四海，褍拓却始终不肯颁发尊我为太后的诏书，使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甚至有耿直谏官恳切催促，可他仍旧不为所动。初掌朝政政务繁多，他便抓紧一切时间将其处理完毕，早早到昭阳宫与我一同用膳，膳后或是在院中牵手看夕阳，他拥着我说绵绵情话，或是他在几前执卷细读，我为他绣制冬季贴身的里衣，夜间同床共枕。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平凡夫妻一般过最普通而温馨的日子。

　　可是，我们终究无路可走。
　　朝臣施加的压力愈发沉重，虽然他极力掩饰，可我仍在他脸上察觉出疲惫。
　　这日凌晨时分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服侍褍拓更衣时仍不见有丝毫停势，故是冒雨前往的勤政殿，接近晌午又出了太阳，空气闷热沉重，叫荷扬送去汤羹，他却不肯收，说午后亲自来昭阳殿用。午时一刻他如约前来，却不想，一杯汤羹才刚见底，就听有许多脚步声在院中响起，透过支起的窗阁，可见来着均是身着官服的朝廷官员，褍拓登时变了脸色，站起来就向外走去。
　　总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我扫过来人，便在人群中发现几张熟悉面孔，礼部尚书，执礼监司仪，御史大夫。他们汇聚在昭阳宫的目的仅有一个，便是将我尊为太后之事。新朝刚立，他们满心挂念的都是如何安社稷，扶民心，为此他们进行了许多事项，他们尊崇的帝皇也一直与他们同心，却唯独在册分太后这样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帝皇迟迟不肯下诏。褍拓清楚，如果他昭告天下将我立为太后，那么此生我们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我们之间就真的失去可能。
　　我在内殿，听褍拓的声音波澜不禁，可他说话的语调已然为生气时呈现的状态。他与群臣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我唤碧荷装了去佛寺祭拜的物什，换上一身素衣从后宫门出去。为了打破朝臣们对我与褍拓的关系的猜测，也化解他们逼我出声请褍拓尊我为太后的计谋，我只能制造自己对这纷扰一无所知的假象。
　　在他们彼此僵持，不肯让步的对峙里，我从昭阳宫的正门走了进来。所以那□□臣们看到的是一身素服不施粉黛的先皇后，面目憔悴，泪痕未干，手中还执一篮纸钱香火，眼神死寂迷茫，看着宫院中多出的诸多朝臣，先是一惊，随即虔诚望天，叨念菩萨还了信女誓愿，叫信女得以继续服侍先皇。如此死寂又不堪一击的先皇后妥帖的安抚了他们的不安。当众臣跪拜行礼高呼太后千岁时，只有褍拓站在他们中间，不曾有所动作也一言不发，末了对站在我身后的荷扬说，你家主子出去一程想必极是疲累，服侍她回去休息吧。然后丢下跪了满院的朝臣，离开了昭阳宫。
　　这夜，他过了三更才来到昭阳宫，彼时我在等待中模模糊糊才有睡意，便在他摸上床榻的动静中醒来，他见我睁开双眼，索性大方的解衣躺下，将我拥进怀里，一只手掌覆上我双眼，说，安置吧。
　　我在他怀中醒来已是次日晌午，看幔外倾洒一地的阳光便知时辰依然不早，急忙催促褍拓醒来更衣，不料他睁开眼睛，捉了我的手腕将我重新扯入怀中，嘀咕了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就又抱着我沉沉睡去。
　　直到艳阳高照时分我们才醒来。
　　这日他亲自为我攒上他母后珍爱的那支并蒂双生莲的发簪。我们默契的绝口不提昨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