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野梵

5、五阕

　　约摸数日，便是寒食。寒食二日后，清明如期而至。此日毋论王宫亲候或是平民百姓，祭扫先祖坟墓、宗庙祭祀皆为头等大事。每岁此时，禁中命小內侍于阁门之前用榆木钻火，先进者赐金碗、绢三匹，又宣赐臣下官僚巨烛。所谓“钻燧改火”，即是如此也。
　　最壮观的，莫属皇家祭拜了。禁中前五日，便派宫人去祭祀皇陵。随行车马皆金装绀闤，锦额珠帘，绣扇双遮，纱笼前导，随行宫人皆着紫衫、白绢、三角儿青行缠。人数之众，莫不如临江之水，浩浩汤汤。
　　士庶之家于此日，户户以柳条插于门上，名曰“柳眼”，青青可爱。又有诗云：“莫把青青都折尽，明朝更有出城人。”然仅是今日一日的“出城人”，就已是数不胜数了。清明时节，百姓之家皆出城上坟，以尽对先祖的敬意。所以，一时之间，车马行人往来繁盛至极，每每都堵塞了城门。
　　祭扫之后，百姓们便就此游于城郊。郊野的名园花圃、湖里的彩舟画舫皆是尽兴之处，也有龙舟可赏。随处行乐，可真是热闹无比。直至晚间，待到红霞映水、月挂柳梢，清圆的歌韵、嘹亮的乐声犹自未绝。城中之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又都浸润在这欢乐的氛围之中。笙歌鼎沸，鼓吹喧天，勾勒出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
　　然而，在这隆重的时节里，林意瑾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得以一窥了。不知怎地，她前两日偶感了风寒。是小事，可林家老爷最是心疼长女是远近闻名的，这不，就留下了宝贝女儿和她的贴身丫鬟在家中好好休养着了，还不忘叮咛嘱咐一番。
　　小如还是个小丫头，自然是最喜那些热热闹闹的东西了。但这小丫头尽心，知道自家小姐染了风寒，还未等老爷开口，就一咬牙一跺脚主动开口说要留下照顾小姐。林意瑾看着扒拉在门边抿着嘴望着府中出行车马的小如，真是哭笑不得了。
　　林意瑾朝小如招招手，待她走来时，道：“小如，我只是有些咳嗽，没有爹说得那么严重。况且昨日看了大夫，现在都已经好了。这会儿府上的车马走了你也不好追上，不如你就约你城中的好伙伴，一起到城郊去赏赏花，看看龙舟吧。”
　　却惹得小丫头直叫唤：“小姐，你不能这样的。我说好了要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林意瑾知道小如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才不愿出城，心中不禁泛起暖意。
　　“小如，午后……我和方公子有约了，所以，你看这……”
　　“什么！小姐你和方公子有约？”听了这话，小如瞬间将方才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一颗好事的心咕噜咕噜的冒腾起来，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缠着自家小姐套话。
　　“小姐，你一天盯着方公子的玉看那么多回，这下是不是很高兴？”
　　林意瑾面上赧意正盛，作势拍了拍小如的头，道：“就你知道得多。那你出不出城？”
　　小如这厮，一路“嘿嘿”笑着，一路欢脱地撒丫子跑了。
　　日渐午后，林意瑾本已走到门前，又特意拐回房间，将那块温润无暇的玉系在腰带上，这才出门去。
　　两人原本是约在那日林意瑾乘兴而去的绿柳堤岸，再在湖上泛舟赏玩。此时，林意瑾望着时候尚有些早了，便打算到方云迢家的宅子前去等。
　　林意瑾总感觉，方云迢跟自己在一起时似乎总有些不安。就如上一次，林意瑾仅仅是红着脸说了“开心”，他便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但是，无可否认，林意瑾是喜欢看这样的他的，朝气蓬勃，就好像看见初初升起的太阳，沐浴在轻盈尚未灼热的阳光之下，有一股暖暖的惬意。
　　待到了方宅门前，门房自然是认得自家三少爷的这位交情不浅的婉约小姐。还未等林意瑾开口，门房便朝她笑着，抬腿准备进去通报。
　　谁料，还未等门房跨过门槛，方云迢便匆匆地从里走了出来。望见自家宅门前浅笑盈盈的心上之人，方云迢竟是一脸懊恼和焦急的神色。
　　方云迢连忙走下台阶，话还未说便牵起林意瑾的手便往宅子边上的巷子中走去，还不时地环顾着四周。
　　林意瑾虽觉得奇怪，但又莫名地觉得有趣，问道：“怎么了？后头有人追你，还是说方老爷不让你出门？”
　　“是我爹倒好，这下是我的一群朋友。清明虽需祭扫，但我家玉馆也需有人留下来照看。往年，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便筹划着邀约各路朋友出来聚聚，几年下来竟成了惯例。可今年，我心里念着你，竟是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仿佛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好你个方公子啊，竟就这样把你兄弟姐妹们忘个一干二净了。姑娘，你可别信这样见色忘友的人，不如这就跟我走怎么样？”
　　仅说话间的功夫，便见有一人身法轻巧掠上檐角。阳光之下，只见一男子藏黑劲服，坚毅眉眼，双手抄在胸前，正一脸玩味地看着巷子中的两人。
　　如此率性，自然是江湖之人了。若是寻常大家闺秀听着这般调侃，必是恨恨跺上一脚，脸颊羞红地走了去。可林意瑾又恰恰不是这样的规矩小姐，没有这样那样诸多礼节束缚。这不，联想到平日里素来风流稳重的方家三少爷，因着不出席惯来的聚会而被好友追来了家门前，颇显狼狈地专挑小巷子走。还未答话，便兀自“噗嗤”地笑了出来。
　　方云迢是早已习惯林意瑾的，所以对这些并不以为奇，而是又可笑又可气地往她头上敲了一板栗，道：“看我这样你倒是笑得开心。”
　　朗朗日光之下，两人并未因这一点小小插曲生了嫌隙，反倒是乐意融融，羡煞了旁人。简直是要将山间欲开未开的杏花苞都给催开了，袅袅地散发着甜美的芬芳。
　　见着惯用的伎俩不管用，林意瑾对此根本不介怀，男子倒是颇感兴味的“咦”了一声，道：“云迢，我看你身边这位姑娘，倒是和温小妹口中提到的有点相似，莫非这就是你的那个林小姐？”
　　这下轮到林意瑾奇怪了，问道：“你知道我？”
　　“好说好说”，男子纵身跃下房檐于二人比肩，笑得猖狂，“在下裴修，一介江湖游侠。自家兄弟心上人的名字，当然是听说过的。”
　　林意瑾毕竟少经情事，听得这话，当即脸红了一红，被方云迢牵着的手也紧了紧。
　　这自然逃不过方云迢的眼，想来定是裴修这家伙说话口无遮拦，倒是让意瑾害羞紧张了起来。但意瑾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这种被心上人依靠的感觉简直熨帖至极，让方云迢霎时间通体舒泰，进而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一派丰神俊朗之姿堪比白衣众神。
　　“裴修，你替我跟大家说声对不住，今日我就不去百花水榭了。来年，来年我一定将日子空出来，再向大家伙罚酒赔罪。”
　　裴修道：“得了吧你，今年没空，来年还能有空？这讨嫌的事儿我可不做，要说你自己去说。”
　　哪知方云迢说完上句根本就没在意裴修，由着他说，这会儿正在一脸宠溺地和脸红的林意瑾说着体己话，逗着她又笑了起来。
　　好家伙，说你见色忘友还真是不假。裴修心里暗暗想道。
　　“林姑娘”，裴修这下调转话锋，“今日我牵个头，邀你去百花水榭玩玩怎么样？那里好玩的人可多了。”
　　“是吗？”林意瑾说着，回头看方云迢，询问他的意见。
　　方云迢点点头，道：“这话倒不假，就连前几日广文馆里的老先生也会去的。”
　　林意瑾对这种人多的地方本是不大感兴趣的，但看见方云迢眼中隐隐有些期待，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顺从地点点头。
　　“好”，裴修高兴地一拍手掌，“这下我可做了件大好事，看他们怎么谢我。”
　　于是，二人便改变行程，往城中百花水榭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