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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阕 ...

  •   “哦?”老先生捋着胡子,抬眼望去。堂下坐着的孩子们听得这一声,好奇是谁,不禁也探头去看。
      来人一袭水袖,静静立于门外,眉目如画,未语先笑,让人恍惚如见到春日枝头欲开未开的花骨朵,似有清香扑面而来。见老先生望来,女子先是拱手鞠了个躬,道:“先生莫怪,我并非有意冒犯。”
      虽方才出言打断,但女子礼数周全,非但未经允许并未跨入堂中,且礼貌致歉,倒是让人不觉唐突。
      老先生本就是个不拘礼数的随性之人,闻言点点头,抬手请她进来,道:“无妨。姑娘方才说老夫此言差矣,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林意瑾一步踏入堂内,除却老先生外,还有几十双小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她,天真可爱之状,让她忍俊不禁。
      林意瑾向老先生微微颔首,面带笑意地答道:“方才听闻先生言论,似乎对词颇有微词。诗固然有其出彩之处,但在我眼中,词的风采却也不差。词相较于诗,跳脱出固有的形式,其伸展转乘有余,更见抒情遣怀之酣畅。再者,虽说李白飘逸洒脱,杜甫沉郁厚重,但若我朝人自有我朝之风骨,又何须论文章的体势是五言或七言,不一样可于文史中留名?”
      林意瑾这番话说得铿锵,句句在理。即使未及细细品味,也已被其恢弘气度所摄。老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有所思地重复林意瑾的话:“我朝人自有我朝人之风骨……”
      未几,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吟出一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林意瑾反应灵敏,随即回道:“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老先生即刻道:“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林意瑾不甘示弱:“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老先生挑挑眉,眼中满是欣赏之意,但依旧紧咬不放:“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林意瑾稍稍有些犹豫,稍经思量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啪,啪,啪。”
      诗词对驳,电光火石之际,却忽然有掌声传出,节奏鲜明,硬是打断了这场小小的精彩比试。
      众人往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讲堂之后立着一方檀木屏风,人若在里侧则很难被发现。
      此时,只见一男子悄然立于檀木屏风之前,玉冠博带,俊朗非凡,加之一双眼睛似是带着笑,松石色长衫之下尽显风流儒雅之气。所谓君子如玉,自然指的就是方云迢了。
      方云迢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却未觉不妥,反倒自然地开口道:“意瑾,你这下子可真是让我和这帮毛头小子长了见识。即使在这广文馆内,能与先生对诗的人也在少数,你可要知道,先生可是师出于国子监的。”
      堂下坐着的孩子们未知其中学问,只是见着平日吹胡子瞪眼的老先生与他人比试似乎不相上下,觉得有趣至极,于是便也顺着方云迢的话吵吵嚷嚷地起着哄,似乎就为自己年末的压岁钱出了口气了。
      林意瑾是温和实诚的性子,却也知道方云迢这是在维护自己。林意瑾非文科出身,对诗词有所了解也只是因为对中国绵长而又悠然的文化感兴趣,又如何及得上学识渊博的这位先生。方才与老先生的对诗,倘若继续下去,肯定是自己落得下风。及时打断,才使得这场无所谓比试的比试看似势均力敌。
      林意瑾想着方云迢这般体贴自己,不愿让自己难堪,心中满满是说不尽的熨帖,便朝着他柔柔地一笑。
      林意瑾的眉眼本就长得精致,加之这淡淡的一笑,更使得她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圈柔和的光芒之中,润润的,让人身心都似乎暖和了起来。
      这可使学堂中的孩子们看直了眼,一时之间也不顾什么课上课下的,都涌到林意瑾的身边来。
      “漂亮姐姐,你可真厉害,先生都比不过你呢!”
      “漂亮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是我们学堂新的先生吗?”
      “漂亮姐姐,我也想要被你教。”
      “漂亮姐姐,你认识方哥哥吗?你是他的未婚妻吗?”
      “……”
      面对小孩子们的连珠炮,林意瑾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拒绝的话:“不是的,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态度之坚决,连林意瑾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望向方云迢,他似乎并未在意,依旧在和他身边的孩子打闹。
      此刻的林意瑾,并未知晓,这将会成为她心中日后最难解开的心结、最难摆脱的梦魇。如鬼似魅,如蛆附骨,日日纠缠,不得安宁。
      余光瞥见老先生在向自己招手,林意瑾微笑着劝慰粘着她拉着不让她走的孩子们,朝老先生走去。
      老先生捋着胡子,神色间似是十足的满意。他招呼林意瑾在案边坐下,道:“这位小友,你今日可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小友对词的评论,如此不落俗套,且方才小友咏出的词,意境深远,情思绵长,老夫我从未听闻,是否为小友所作?老夫这想问问,小友师从于谁?”
      听得老先生对自己如此高的评价,林意瑾当真是哭笑不得、骑虎难下,这哪是她自己作的词。老先生还未听闻这些日后将流传千古的词作,是因现在交通、通讯都尚不发达。驿站传书,心口相传,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让这些词作脍炙人口、广为传颂。
      但这些都不好讲与老先生,林意瑾只道:“先生高估我了。连先生都认为出众的这些词,是我借用名家的。我对古诗文有兴趣,所以闲时常常在家中自己品读体味。家父知道,故着意为我搜集,或许这才比先生知道得略微多些。但要论博古晓今,是万万比不得先生……”
      “意瑾,依我看,先生是动了想收你为徒的念头。”林意瑾话还没说完,方云迢不知何时来到他二人身旁,轻轻地插了一句,“要知道,先生的徒弟,可是寥寥无几得可贵。”
      老先生与方云迢是忘年之交,这会儿听见方云迢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先生不禁生气地哼哼:“臭小子,就你多事。”
      方云迢笑得儒雅,嘴上也是厉害的:“怎么,老头子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难不成我说错了?”
      见这两人虽年龄差距悬殊,但却相处得如此融洽,林意瑾一时之间如沐春风,不经意地笑出声来。
      随后,三人一起探讨了半刻,不料那些孩子们又涌上来将林意瑾拉走陪他们玩去了,亏得老先生今日心情好,不与这些小鬼头们计较,反而宽宏大量,手一挥放这些小麻雀们到院外玩耍了。
      此时春光正好,偌大广文馆内的这一隅,美好得近似要融入这明媚春色之中。讲堂外的一小方庭院,林意瑾正和孩子们笑着、闹着。薄纱水袖,带笑眉眼,此刻的林意瑾就如同春日昭阳下徐徐吹过的清风,温和而又生动。
      老先生眯着眼笑望着这场景,似随口对站在他身旁的方云迢说道:“小子,算你有眼光。”
      方云迢听得这话甚是高兴,只自得地笑笑,并未作声。
      然而片刻以后,方云迢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去,一丝似有若无偏执和乖戾在俊朗的眉目间一闪而逝。
      “先生。”方云迢开口,“可我心中总有不安。人并非空得皮囊,在初次与意瑾相见之时,我就因她与其他女子腐朽闭塞的思想相比完全不同的思想而动心。正如今日,她满腹经纶、言惊四座,让人的眼神不知不觉地就追随着她。”
      “可是呢。”老先生一语中的,望向依旧儒雅,却显得沉痛无比的年轻好友。
      “对!可是,我却无时无刻地觉得不安。意瑾她如此聪慧,如此远见卓识,诗会上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学者也比之而不及。有时候,我根本就觉得意瑾她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她像是匆匆路过,终有一天注定将要离开我的身边。”
      俊朗的面容之下,是压抑不住的忧伤神色。方云迢说着,竟有了一丝哽咽。
      “先生,我是真的爱她。”
      便是各自无言。
      只复又看向那庭中佳人明媚。
      日近晌午,方云迢和林意瑾并肩走出广文馆。
      这样一双璧人,男子风流俊雅,女子素装浅笑,郎才女貌,自是吸引了不少人暗暗窥看。然当事人却并未察觉,正闲适地谈着他们自己的话。
      这会儿林意瑾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颊稍显红润,却是高兴的,道:“这些小孩子,精力可真是充沛,可不是难为先生了。”
      许是方才和小孩子打闹之故,林意瑾的脸蛋红扑扑的,鬓发也有少许乱。方云迢极为自然地替她将发丝拨到耳后,一脸宠溺地望着她。
      如果说之前的脸是因为打闹而稍显红润,那么此刻林意瑾则是害羞而进而满脸通红。她未曾有真正恋爱过,也未曾如此靠近一个男人。想起家中那块方云迢赠予自己当作定情信物的白玉,林意瑾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待自己面前这个将真心交与她的人。
      踌躇了半刻,林意瑾红着脸,轻轻地说出声:“今天这样的不期而遇……我很开心。”
      如此冥冥,恍若爱酒之人不经意间闻着酒香,寻入酒坊细酌半杯,身心都是舒然的麻痒痒、醉醺醺,更是有一种未明的情愫在温和地蔓延、生长。
      方云迢听闻,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也不管这是熙攘的街市,径直就将林意瑾一把拥入怀中,道:“意瑾,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原来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然而在他心中,却有不能与人道的疯狂想法生起。
      “我多想,就这样将你永远禁锢在我身边。不死不休。”
      他怀中的女子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抱着自己的手臂蓦地紧了紧,箍得她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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