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野梵

15、十五阕

　　方家家大业大，少爷们用些闲散的钱，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置些私宅是常有的事。方老爷生意繁忙，哪里得空管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叮嘱两声“成由俭败由奢”，便又忙活去了。
　　是也，方家的少爷们及冠前的日子，过得可是不尽舒坦。
　　这其中，又属方家最小的少爷方云迢为最。
　　及冠后，方家大少爷便跟随着方老爷，着手打点着玉坊的生意，逐渐忙了起来；方家二少爷平素不喜生意商谈，但念着家中生计，便考取功名，在朝中拜了一方小官；唯独方家三少爷，及冠前后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依旧吟诗作对，云游四海，交各方朋友。闲云野鹤之际，便养成了那云淡风轻的性子，遇事不急不躁，一派淡然之姿。
　　一位佛教高僧颇为欣赏方云迢这清淡无为的性子，给他念了几日的经，收他做了俗家弟子。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方云迢曾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失去这份淡然。
　　京都城郊，幽花树杪掩映之间，飞檐插空，带出一座清幽秀丽的小宅，庭院中植着大株梨花。昨夜的风片刻未息，持续了一夜，卷落了不少的花瓣枝叶。此刻，一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慢慢悠悠地清扫着。
　　突然，林中传来几声鸟鸣，其中夹杂着扑棱棱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小丫鬟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小宅的大门就被外力狠踢开了，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完了完了，这下可不是遭贼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转身，口中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大侠饶命啊劫财就好可莫要劫色啊……”
　　可待看见来人，小丫鬟却“咦”了一声。
　　此刻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的，莫不是三少爷？可是，这人鬓发凌乱，面色勃然，看起来凶狠极了，哪里又像那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三少爷了？
　　“快去把温老大夫请来！一定要快！”
　　方云迢一边朝庭院中发呆的小丫鬟命令着，一边几步跨过庭院，在游廊里焦急地叫着来人服侍。那急躁焦灼的模样，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但还是立马放下手里的扫帚跑着离开了。
　　只是，她的心里还在想：少爷怀里抱着的那个姑娘是谁呢？
　　方才少爷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偷偷地瞧了一眼。无力下垂的手臂，腕上的绷带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她那外露的肌肤，白得怵目惊心，好像是泡在水里久了，才刚刚被打捞上来。
　　小室清幽，点了一炉药香袅袅，笼了牙床上仍旧沉睡的一人。
　　无法动弹。林意瑾觉得疼痛仿佛穿透了四肢百骸，好像血液里有千百根银针循着她的周身肆意游走。头疼，眼睛疼，脊背疼，浑身上下好像无处不疼。
　　除此之外，林意瑾忽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岔进了她的气管，让她一阵窒息，仿佛溺水，无可救药。她挣扎着，忍不住拼命地咳了出来。
　　“呀，小姐醒了。快快快，快去通知少爷。”
　　自昏睡中缓缓醒来，林意瑾的呼吸依旧还未顺畅，正扶着床沿断断续续地咳着。一旁的小丫鬟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擦着她嘴角被呛出来的药汁。
　　小丫鬟守了她几天，看着她终于醒了过来，是打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于是笑眯眯地说道：“小姐，你醒了就好了，你都睡了三天了，可把我们家少爷给吓坏了。”
　　正说着，方云迢便一步跨进了房中，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担忧。
　　方云迢几乎是扑到林意瑾床边的。他把林意瑾细细看了一遍，这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意瑾，你终于醒了，你被芮配关了那么些天，我还以为你要……”
　　林意瑾这长长的一觉醒过来，精神已经好多了。这些日子郁结在心里面的事情，也都已经有些掂量了。
　　林意瑾轻轻地推了推方云迢，离开了他的怀抱。
　　“放心吧，我先前只是休息得不够，现在已经没事了。”
　　方云迢仍是不放心，伸手探探她额头上的温度，问道：“真的没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意瑾笑笑，说道：“真的没事。”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云迢……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说。”
　　听闻这话，方云迢面色一暗，露出了恼怒的表情。他倏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林意瑾，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偏偏要现在说？就不能等你的病再好些吗？”
　　林意瑾望着方云迢的背影，不由得愣了愣。
　　小丫鬟见着这氛围不好，一下子急了，赶紧说道：“小姐，你别怪少爷，他也是担心你。这些费神的事，等到你的身体养好了，再慢慢谈也不迟啊。”
　　林意瑾捏了捏被子，沉默了一小会，才说道：“是我不好……我会好好休息的。”
　　方云迢复又坐回林意瑾的床边，对小丫鬟吩咐道：“小岚，意瑾的药洒了不少，你再去小药房端一碗过来吧。”
　　小岚说了声“是”，便带上门出去了。
　　方云迢坐在床沿，替林意瑾捋了捋鬓角，温柔地说道：“你的身体这几日损耗得厉害，听我的话，别多想，好吗。”
　　依旧是温情体贴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不耐根本不曾出现过。
　　林意瑾点了点头，安慰似的朝方云迢笑笑，轻声道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