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野梵

14、十四阕

　　昏暗石室内，俱已是暗暗的潮意，连那墙角的蜡烛也逐渐不安地跳动闪烁。
　　似乎是没顶的海水，无穷无尽的窒息，永无止境的折磨。
　　头几次还好，林意瑾被泼醒了之后熬的时间还算长。可渐渐地，林意瑾的精神越来越不济，双腿已经站不住了。手上绑着的麻绳随着身体的下坠逐渐地勒紧，勉强支撑着她不倒下去。
　　又一次的，林意瑾被冰凉的井水泼醒了，浑身一激灵，倒是清醒了些许。
　　林意瑾勉强地抬起头，无力地问道：“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芮配此刻正认真地剔着指甲，闻言轻声一笑，答道：“我怎么敢对林姐姐你做些什么呢？之前是我忍不住，打了你两巴掌。可要是你身上再多出一道痕子，估计我方哥哥就该一辈子不理我了。”
　　芮配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正经道：“这么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不知就这样晕过去了多少次，又醒过来了多少次，天色似乎亮了又暗，暗了复又亮起，无尽的疲惫、饥饿、寒冷、疼痛不停地折磨着她，林意瑾混混沌沌地觉得自己怕是要被摧折在这里了。
　　她的脑中始终残留着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仿佛有人在一下一下地凿着她的脑壳，脑中的神经一阵阵锐痛。疼得厉害时，她已忍不住自己将脑袋往后面的木桩上撞去，乞求着哪怕将那尖锐的痛觉抵消半分也好。
　　当那深井之中带着凉意的水泼到她身上时，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中都渗进了一颗一颗的冰碴，冷得簌簌发抖。可她的脸颊烫得厉害，又恨不得那桶水朝她泼得更狠一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冷还是热。在这冷热持续交替中，她的眼睛也渐渐疼了起来，视物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她的胃也疼得厉害，一阵阵痉挛着，忍不住拼命干呕起来。而浑身所有的动作，都必然会牵扯到她被紧紧绑住的手腕上。她知道，她的手腕肯定是被勒得磨皮出血了。手腕只要稍稍一动，便是火辣辣的刺痛，那粗糙的麻绳好似一根根银针，一刻不停地扎进她的血肉之躯。
　　高烧，胃痛，失血……
　　然而，林意瑾竟还有余暇去想，这样的痛，抵不抵得上云迢醉倒的那晚，碾压在他心头上的痛。
　　林意瑾自嘲地笑笑，对啊，她怎么配？像她这种躲在角落里不肯付出，却伸出手贪婪地渴望温暖的自私的人，哪里有一点，配得上拥有云迢全心付出的爱？
　　芮配说得没错，这桩婚事，是这城中最大的一个笑话。而她作为这个笑话，竟尚且不自知，竟苟且地以为自己能够顺理成章地拥有这样的幸福。
　　她凭什么，用五分的心，去换十分的爱？
　　她谁也不配拥有，她就活该一同失去所有人的爱，继续一无所有地孤独终老。
　　林意瑾此时，终究是强弩之末，意识时断时续。未及片刻，她又两眼发黑，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林意瑾鼻尖嗅到一股奇异的香。这香似乎有提神的功用，林意瑾觉得自己虚弱的意识被它吊住，竟能坚持个一时半会儿。
　　林意瑾醒了醒神，这才发现，石室内有人在说话。
　　可是她的身体撑到现在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即使有人说话，她也无力再费神去听。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她也是一知半解，难以分辨。
　　“……我只是气不过。”
　　“……”
　　“只是这样了……怕绑疼了她，我还专门叫人帮她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绷带呢……”
　　“……”
　　耳边嗡嗡作响，林意瑾反倒觉得这说话声嘈杂得很，于是不安地动了动。
　　似乎是有人注意到了，石室中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便传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人不敢置信的声音。
　　“放她下来。”
　　愤怒，狠戾，似乎是要择人而噬了。
　　紧接着，林意瑾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拥抱中，耳畔传来柔声的安慰。
　　“意瑾，别怕，别怕……”
　　“方哥哥你别傻了，这个女人她不会爱你的。”芮配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喊出来。
　　方哥哥？
　　林意瑾听到这个名字，费力抬眼看了看，才蓦然发现抱着她的人竟是方云迢。
　　林意瑾慌张极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在方云迢怀里挣扎了起来。
　　她现在是宁死，也不敢再见方云迢了。
　　不敢再见他温柔的、疼惜的、固结不解的眼神。
　　她真的很怕，自己会耽误这个人的一生。他是名满天下的世家公子，风致，博识，不磷不缁。她心里有着对他的爱慕，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所以，她再也不想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留在他的身边。
　　这对他，并不公平。
　　慌乱中，林意瑾推了方云迢一把。方云迢完全没有预料到林意瑾竟然会挣扎，受了那推力，手不自觉地一松。当他反应过来收紧手臂的时候，已经迟了。
　　林意瑾从他的怀里重重地摔下，带起了满地的尘埃，连带着静燃的烛焰也随之一颤。
　　意识涣散的前一刻，林意瑾耳边又响起了芮配尖着嗓子的叫声。
　　“方哥哥你看，这个女人终究是会离开你的，她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