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野梵

11、十一阕

　　“啊！”林意瑾一声惊呼，猛地从床上坐起，如濒死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呼吸，额上全是汗珠。
　　“意瑾，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温柔的一声，随后一条热毛巾在她额头上细细地擦起来。
　　看清说话人的脸庞，林意瑾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呼吸又重了重。
　　望着林意瑾写满迷茫、惊恐的眼睛，方云迢只道是她做了噩梦，此刻还未能完全醒过来。于是，方云迢也不强求，朝林意瑾温柔地笑笑，道：“你醒了就好，我去叫小如过来，顺便准备点粥。你躺了这么些时辰，这会儿肚子是该饿了。”
　　说罢，便缓缓走出了房门。
　　林意瑾瞪着大大的眼睛，木然地呆坐在床上。脸际流下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经此一役，林意瑾终于知道，心中强烈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做出选择。所以，才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袒露完完全全的真心。而感情是双向的，你未付出十分，又怎能渴求得到十分？
　　所以，她才无法坦诚地回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感情。
　　贪念，欲望，得不到便放不下。
　　此后几日，府上的人都注意到了，大小姐的神思游离，别人跟她讲话，她也是十句只听了三四句，愣愣的反倒失去了往日的朝气。即使是未来姑爷跟她在一块儿，也不见得小姐精神了多少，反而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未明的疑虑、担忧。
　　其间，方拂言也来看过意瑾，她只笑笑，亲昵地拉着意瑾的手，道：“别担心，姑娘家呀婚事将近都这样。没有这症状才不寻常呢。”
　　林意瑾盯着方拂言看了许久，才意识过来似的，怔怔地点了点头。
　　方云迢见到意瑾这般无精打采，心疼得紧。于是，借着上街置办些婚礼所需物品的由头，方云迢寻着个机会便将意瑾带了出去，权当是散散心。
　　也许是热闹的环境当真能感染人。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走着，林意瑾的心情似乎确实变好了，脸上也不知不觉挂上了久违的笑容。
　　至街南桑家瓦子，则更是越来越热闹。讲史、小说、傀儡、杂剧、散乐、小唱、影戏、弄虫蚁、诸宫调、学乡谈、皮影戏……瓦子中如此众多的娱乐项目，昼夜不息，自是吸引了不少观众临场，一睹为快，一听为快了。
　　方云迢四下看了看，牵着林意瑾到了一处叫卖首饰的商贩跟前。
　　买首饰的是个小哥，倒是机灵。见着两人，把嘴一咧，就说道：“这位少爷，我们这儿首饰是顶好的，这不，给您娘子挑一个？”
　　方云迢听了，宠溺温柔的眼神在林意瑾脸上巡回了一圈，温温润润地道：“这是当然。为我娘子挑的，自然是要好的。”
　　小哥见这位少爷颇为眼熟，一时间又记不起来，便想着或许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大户人家，心想这回一定要好好游说游说，捞个一小笔。
　　“爷，我这儿的首饰可是这出了名的，不知多少小姐夫人每日争着买呢。您看看，这，就这玉簪子，选用的可是上好的和田玉。您看这质地，这光泽，可真是……”
　　话刚听到一半，林意瑾便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小哥以为她是不信，道：“夫人，您可别笑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呢。”
　　林意瑾擦擦眼角，致歉道：“这位小哥，真是抱歉了。本来在你讲话的时候我是不该打断你的。可是……”说着，林意瑾又眉眼一弯，看得人心旌一动，“可是啊，这位爷他家里便是这京城中有名的玉商。你跟他推售玉簪，说得他高兴了，兴许他反还送你一些呢。”
　　方云迢听了，在林意瑾额头上作势轻轻敲了一下，笑着道：“就你聪明。”
　　小哥凝神看了看方云迢，思索片刻，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觉得您脸熟，原来您是方三少爷。”
　　说完，小哥自己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笑得有理。这会儿，我自个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放呢。”
　　方云迢丝毫不介怀。他本就是云淡风轻的一个人，此刻并着眼角微微的笑意，显得更加温和，儒雅万分。
　　“这玉确实不错。质地细腻，油性佳，密度高，色泽滋润温和，掂着也还压手。”
　　小哥听着，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道：“三少，我可得谢谢您了。今日您搁这一站，说了这样一番伯乐的话，明儿个我可就只等着数银子了。”
　　说罢，小哥又着意瞅了瞅三少身旁的女子，果真曲眉秀目，动人非常。
　　“那这位肯定就是林小姐了吧。三少和小姐的婚事可是我们这城中一大美事，得着咱全城百姓的祝福哪。行，今日三少您只管为小姐挑，权当是小的送二位的一份贺礼了。”
　　林意瑾眉眼弯弯，道：“小哥你这张嘴，说不定也是我们城中的一大活宝呢。”
　　反观方云迢，只见他神色认真，细细地看着，当真是花了心思。
　　片时，方云迢执起一支檀木雕花簪，一下望着簪子，一下望着意瑾，端详了片刻，方舒了一口气似的，将簪子轻轻插入林意瑾的发间。
　　小小雕花，淡淡木香，如浅篱疏花，碧日绿荫，闲静，悠然。
　　未待方云迢开口，林意瑾便道：“我很喜欢这支簪子。”
　　言罢，腮边浅浅的笑，淡淡的红晕，如花似月，动人心弦。
　　方云迢轻抚着林意瑾的脸，道：“檀木百毒不侵，且能避邪治病。这便如我平生所愿，许你凤冠霞帔，保你一世平安喜乐。”
　　夫妻，不就是意味着相濡以沫、相守一生？
　　可此刻的林意瑾，听了这话却只觉得莫名的恐惧。仿佛瘪白梦中虚空的场景重回眼前，一袭长衫的方云迢微笑着朝她伸出手，一刻不停地向她说：“意瑾，过来我这儿……”又好似这句充满浓情蜜意的话是色彩斑斓却剧毒无比的蛇，嘶嘶地吐着血红的芯子，一圈一圈的缠上脖颈，阴湿得让人窒息。
　　林意瑾拼命压制住胃里突如其来的恶心感，强忍着捏出一个笑容，顺从地点点头。
　　许是方云迢高兴，今日的他并未如往常一样瞬间发现林意瑾的不适。他还是给小哥留下了一锭银子，复又心满意足地牵着意瑾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