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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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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微冷,他迎着微湿的雾气,婉拒了路上想替他推轮椅的行人,经过人烟罕至的街道,到一处被紫藤花掩映的木门前,轻轻扣了两下。
蝴蝶来开门时,面上带了几分薄汗,呼吸也略喘不静,显是清晨刚刚练完舞的,开了门让他进来。
乐师只从手中拿出一方帕子,她顺从的低下身子任由他在自己额上轻轻拭了几下,听着对方还嫌不够似的嘱托道:
“姑娘家还是注意身体,额上浸汗,虽是春日也未免受寒。”
乐师仔细看了看她的穿着,院内的东西也已归置妥当,他似有所感,叹了口气:“蝴蝶——你又要走了么?”
蝴蝶这才正视他的通透的眼睛应到:“是呀。”
他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一缕被汗湿的鬓发,轻声道:“注意安全,待你回来,我还为你奏乐。”
这话语气平静,但是蝴蝶总觉有些不对——说的似乎像是某种诀别,于是她深深的看他的眼睛:
“你都知道了?”
她问的是关于她的身份,关于她做的事情。
他未说话,便是默认。
“何时?”
他清朗的声线低声:“就在你穿嫁衣跳舞那日。”
又补充道:“你裙摆上……有血迹,何况你舞姿动人,身法却不是不会武的样子,听闻江湖上有百花楼,专养美艳女子作为器具……温柔乡中,杀人无形。”
温柔乡几字带了某些暗示,意味不明恁地残忍,她听到他唇齿间犹豫残忍的话,冷冷一笑,挣脱他手臂——却原来这些时日以来的温暖关怀都是镜花水月,眼前人分明知晓她做的肮脏勾当,又有几个男人能容忍情人如此不净?
哪怕她知晓自己是干净的,他早就看穿了自己,却还在这里周旋,难不成也信她是未被玷污的么?
她目光骤然冷却,他却慢慢笑的更好看了:
“只是蝴蝶,你眼中通透明媚,善意藏不住,实再不像个杀手。”说罢却又自嘲:
“世间多少人披着善意皮囊做尽恶事,如那娶了十七房小妾的陈冲,是么?”
这话祛除蝴蝶方才骤起的几分防备疏离,她骤然听闻他话语中的赞同理解,眸子竟然微微泛起水光——
主顾当她是一把刀,被杀的人贪恋她的色,世人谓她残忍,只有他温柔的看着自己,眸中带着疼惜,告诉她,你是个善良姑娘。
她脑海中另一道身影似乎跟眼前的人重合,不是一人,却对她一般无二的疼惜。
蝴蝶不愿被他发现自己的狼狈,闭住眼睛忍着泪水,如寻常一般靠到他身上:
“唔,虽是如此,你却没听世人对那杀手,既恐且拒,说她杀人手段干净利落的令人惊惧,说她亦是残忍之人。”
乐师揽过她腰,轻轻吻她眉间:
“只有我明白她心如明月,欲为世间铲尽恶事,是么?”
蝴蝶感应到他的恋爱蜜意,泪意没消,却红了脸:
“我没有那么好……我除了杀人,不会别的营生。”
乐师一双从前惯用兵器的手捏过她的指:
“若我能安然渡此艰难,断然免你忧愁困苦,还你平安喜乐。”
她疑惑:
“你万金之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会沦落至此?”
其实这问题,自他那日将印鉴塞入她手心之时,她便有所猜测,如此重要之物当从未离身才对——
除非他已预见自己某日将深陷险境,而手中印鉴权利到那时会为奸人利用,故而才有这样安排。
她担忧的眸子对上他的波澜不惊,乐师清润安抚的冲她笑笑:
“好了……乖,这次单子很危险吧?”
“算是吧。”
“吾爱,交由你的东西,可保管好了?”
这一问,似乎是某种风暴的预兆,蝴蝶不安,在他怀中动了动:
“你的东西,我自会好好的照管,你无需担忧——杀手于藏找物品一道,最是精通。”
“那便好。”乐师喉结滚动两下,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瓣,话语一落,启唇吻了上去。
他语气再淡定,这个吻里也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温柔方寸——说来奇怪,他们二人相识不过月余,姻缘尚浅,不知她为何,似有相识已久之感,哪怕眼前人表情再镇定不过,她还是能于细微之处感受到那些未流于表面的情绪。
如初见时,她从他书生般的装扮和温润眉宇之间,读出的坚毅,那时的恻隐,不如说是一见钟情。
她心中不安,喘息间拉开二人距离,桃花眸中只有他一人倒影:
“乐师……你,是否有话对我说?”
他如往常那般静静看她,眸中怜惜心疼未加掩饰:
“不忍吾爱澄澈双目见污浊之事,你不听可好?”
蝴蝶静静抿了抿唇,她有预感,面前的良人很快要奔赴属于他的战场:
“那日你昏倒在楼前——其实不是偶然罢。”
“嗯。”
“那你原本,”蝴蝶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原本也不该被我捡回来,对么?”
“……”他只沉默一瞬,终究不忍瞒她:
“这确实是我预先设好的一计,以身为饵,方能钓出大鱼。”
蝴蝶不明朝堂争斗党派之争,但也明了其中凶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更甚战场明晃刀枪。
她心内既疼,更怜,轻声问:
“那你的手下必然一直于你有联络?”
“为做戏真实,不曾。”
“可你耽于此地两月,敌我双方不都乱了阵脚?”
他叹息悠长:“如非遇你,此刻我该身陷囹圄,只是吾爱,你却给了我另一个法子。”
“什么?”
“吾爱聪慧,断然已经猜到了。”
蝴蝶心思百转……:“你一直身处虎穴,身侧之人也不能全然信任么?”
所以这本来由他随身携带的印鉴交于她,关键时刻她可调兵遣将救他一命,或者全了他的计策。
这认知让蝴蝶蓦然感到凄凉,虽自己自幼漂泊流离,生活困苦,却收到过许多温暖,就如现在,鸨母虽然爱财,却也帮她将妹妹照顾的极为妥帖,素日对她也十分关怀,他却截然不同,从小锦衣玉食堆砌的高墙之中,是人心险恶,诸般算计。
他与她,孰是安稳和乐尚未可知。
那枚代表了军中权利的印章,贴着她心口,逐渐发烫。
他不语。
她替他道:“可你却信任只认识两个月的我,你们皇孙贵胄,难道与一介青楼女子,不都是想着露水姻缘,风流一度?”
他目光认真起来:“你知晓我不是。”
“所以你还没碰过我。”蝴蝶坐在他膝头,却并不沉重。
她伸出指尖,流连他微尖下颌:
“我该叫你什么,王爷,殿下……夫主?”
她缱绻深情的语调那么动人,而他竟冷却了一身热血:
“蝴蝶,你我就此一别,或再不可相见,可否解我一惑,在下,死而无——”
她堵住他的唇,不允许他说完这个词:
“你问罢。”
“你到底是谁?”乐师拉开二人距离:“蝴蝶,你看我的时候,到底……想要看谁?”
蝴蝶抬眸看着他,“在我眼里,你就只是你……我的故事很俗套,你真的想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