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45、早归

　　去过小城市里的人都知道，很多时候扬手叫车比使用打车软件还要来得方便。刚走出路口没几步，我就在路边捡到一辆等客的出租车，也懒得多费口舌，在坐进后座的同时念了一遍酒店名字。

　　驾驶员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司机，看似老老实实坐得端正，其实正打瞌睡呢，被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明显有些不快，慢吞吞回头扫了眼，语气生硬：“去哪儿？”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有些压不住火，眉心一紧，右手已再次放在了门把上。然而两秒钟后，却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偏头望向路边的人行道，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耳里听着老头儿打了个哈欠，磨蹭了会儿，像是旋开水壶之类的东西喝了两口，接着又是瓶盖拧紧的声音……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当然笑是笑不出来的，只眼不见心不烦地盯着窗外窄窄的人行道。半晌，终于从计价器里传出一道熟悉的不紧不慢字正腔圆的女声：“乘客您好，欢迎乘坐本公司出租车，前排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快到午夜，人行道上已经找不见行人，只偶尔一两个骑共享单车赶夜路的少年从近处的非机动车道上飞驰而过，看不清五官的脸被马路两旁建筑物上不断变换的ＬＥＤ灯映得忽青忽白，不见丁点儿回家的喜色，反倒有些诡异。我心里忽有所动，想也不想地开口：“等一下！”

　　深巷与大马路交汇的地方恰处在两盏街灯的中间，在城市的夜里形成了相对幽暗的一团，从我的角度望过去，仿佛有种异样的阴翳，一路延伸，直到巷子深处。一只不知被什么人随手丢弃的空易拉罐在细微的风中来来回回地晃动，我甚至能听到那种“坷拉，坷拉”的声响在空寂无人的巷子里回荡。

　　车子已经发动了有一会儿，老司机变得性急起来，握控制杆的右手上的长指甲不耐烦地敲了两下，“还有人？”

　　“没了，走吧。”我自嘲地扯了下唇角，淡淡道。

　　一路无话地回到酒店。房间里自然是没人的，黑暗在卡片插入的瞬间一散而尽，随后响起了电视机开启时的简短音符，空调运转的声音，连带着洗手间里排气扇的嗡嗡声一下子全都钻进了耳朵，让人无暇他想。我扔了包，把电视音量又往上拖了好大一截儿，而后钻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手机的电量还有不少，但我还是习惯性地连上了床头的充电线。除去一堆无关紧要的群消息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侧躺着，心不在焉地翻开朋友圈挨个点赞。十几二十条后，屏幕里跳出一张风景照。

　　挺熟悉的双子楼。傍晚时分，刻意选取的角度让晚霞的倒影在玻璃幕墙上呈现出一道特别的半弧，加上拍摄人屈起的手指，凑成了一个不那么规整的心形。照片头上配着一行小字：“马上就要见面了，连夕阳都是爱你的形状（爱心）（爱心）”

　　我赶忙把方才不小心点亮的红心又小心地按灭，发了会儿呆，默默放下手机。电视里的广告刚结束，开始播放百家讲坛，在王立群老师那满是河南味道的讲述中，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因着坚持运动，我平时的睡眠质量一向挺不错的，只今天不知怎的有些翻来覆去，似乎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又似乎始终未能深眠，耳听得房门关上的响动便就醒了。电视机已经按着定时自动关了，四周静谧无声，昭示着夜已深却还未过去，我揉着眼睛，糊里糊涂地嘟囔：“终于回来了……”

　　背光站立的男人身形微顿，而后更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眉眼柔和，神情看起来挺愉快……在看清楚我枕着的大枕头前都可以这样说。他弯下.身，右手在枕上摸了一下，无奈又几分责备道：“怎么又不吹头发就睡觉？”

　　我抓了抓已有九分干的头发，不以为意。他叹了口气，顺势将手伸进我脑下，把整个脑袋都托了起来，另一手抽出枕头放到一旁，而后又有些费力地探身去够床那头的一只。

　　他的手指很瘦，近距离接触时甚至有些隔人，然而却不失温暖，且可靠，将我的头平稳地托在掌心，随着俯身的动作，像是要往自己心口上贴。我半眯起眼睛笑，等他差不多弄好了，方才猛地伸双臂环住他脖子，哑着嗓音呢喃：“没人给我吹啊……这么晚才回来，你说，要怎么补偿我？”

　　他却下意识扭头，避开我的唇，呼吸一乱，声音也变得有些暗哑，“我……我刚回来，身上都是汗……”

　　辛苦了大半夜，要说一丁点儿汗味儿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不过鼻端所闻更多的是一层淡淡的混杂的廉价香水的味道，想来是长久坐驾驶座里沾染上的一星半点，所以并没有特别刺鼻。我将手收回一点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地扳过来，拉近，硬是盖了个章的同时故意弄出挺大的声响，挑眉笑道：“有吗？来，让我再闻闻。”

　　他有点儿招架不住，几分窘迫地将我的手拉下来，倒也没松开，反而顺势坐在床边，停了会儿，状似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时候……”我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习惯性地抽出一手往床头柜上摸。

　　到底在服务行业摸爬滚打了多年，聂海十分上道，见状便先一步探身，拔掉充电线，将手机放进我手心里，嘴里却念叨着：“满了就别一直充，不安全，对电池寿命也有影响。”

　　“哦。”我自动过滤掉他的说教，扫了眼时间，不由在心里对他凌晨三点不到就收工的行为感到诧异又有些不理解，忽而又想起昨晚那个蜷缩在沙发里的孤单身影……该不会这两天都这么早吧？

　　许是明白我反正听不进去，他挺识时务地停了啰嗦，又转开话题问：“你……打车回来的？”

　　“嗯。”估计他进门时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我侧过身，将挨着他的小腿伸到被子外面纳凉，嘴上只不走心地玩笑，“不然呢，又没人接，打车多好呀，指不定再能遇上个长得既帅，车又技好的小哥哥呢……”

　　他唇线不自觉便有些紧，跟谁赌气似的。

　　“喂，逗你玩儿呢，这都听不出来？”我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待笑够了，方才想起之前打车的经历，便又撇了撇嘴，“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今天真有够倒霉的，让我碰上个不修边幅的老家伙，车里一股子烟味儿不说，开窗还要遭他好几个白眼，对了我□□呢，我能投诉么？”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眼底流转的情绪莫名有些复杂。我猜这人怕不又是同情心泛滥，正搁心里脑补对方如何赚钱不易命途多舛……末了却听他期期艾艾地问：“还……顺利吗……”顿了下，又补充：“路上。”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儿，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一瞬间心里像被刚做好的棉花糖塞满了，又甜又软，唇角止不住上扬，只望着他笑。直到把他看得因羞生窘，由窘生恼，几乎要气急败坏的时候，才将手轻轻覆上他的，认真地说：“放心，都说清楚了，打今儿起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散发着淡橘色的光线，转过转角，描绘出他侧脸的线条，我分明看见那带着棱角的倔强唇线止不住地扬了起来，旋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努力压制下去。他起身，不敢看我似的，干巴巴地说：“我去洗澡。”

　　男生的洗澡速度还是比较有竞争力，假若他不是一定要吹干了头发才上床。是以待到我们终于能够面对面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我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人刚躺下就扑了过去，按着交换了一个大半天没见的吻。

　　不得不说这人平时别扭固执爱唱反调，到了床上却恰恰相反，听话，却总也不够主动。我亲了会儿，翻身躺回到原来的位置，拿小腿去勾他的，媚眼如丝，托着声音暗示：“我累了……”

　　“哦……”他显然会错了意，目光微垂，掩住眼里的失望，却道：“你以后叫车还是先给我打个电话吧，尤其在ｋ市的时候，其实我刚才……一直在坤宁大道的，要是你先发个消息给我……”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有点儿无语，笑了调侃他：“怎么，想做我的专属司机？没工资的哦。”

　　他也笑，纯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暖色的星星点点的光，“我的荣幸，不要钱的。”

　　他语速本慢，此时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怎样，音调放得比平时还要低些，又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相闻，和弦一样的颤音在耳膜上延展开来，说不出的舒坦受用。我本就有几分音控属性，听了这话简直不知该如何疼他好了，直挨过去，额头抵着额头，闭着眼睛道：“那说好了，咱们明天就去看车，以后你只许给我一个人开车……”

　　“啊？”他一惊，直接推开了我，“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被他吓了一跳，满心欢喜仿佛被兜头一瓢冷水浇了个彻底，淋漓通透，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