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2、男友

　　阿姨今年四十多了，不过从打扮上完全看不出来，略微有些短的头发被染成了时尚的淡金棕色，指甲也是，正翘着兰花状拿纸巾按眼尾。待影视剧里那女人一整段的台词全说完，才抽空往这边瞟了一眼，脸上的不耐烦立马荡然无存，“哎呦，是小晴呀。”

　　她熟练地在空格键上敲了下，屏幕便就定格在女子吐血之后的画面，痛苦的表情与她脸上夸张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你可好久没来了，快放暑假了吧？”

　　“这就放假了，”我回以微笑，“家陆在吗？”

　　“里头玩游戏呢吧，经理从早上就没来过，他也就一整天不出门。”她扔了纸巾走过来，十分熟稔的语气，“你来了就好了，只有你能真管得了他了，你不知道，这都好些天了，天天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霸王样儿，这不，刚为了饭盒里有几片蒜把小陈都给骂哭了，午餐也没吃，全扣地上了……”

　　我挺烦黄家陆的臭脾气，不过他还不至于当着我面发作，我自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落他脸面，只笑了摇摇头，“正好我也没吃，等会儿帮我收一下外卖，给你们带了鲜果茶。”

　　她一口白牙便更多露出几颗，语气抑扬顿挫极具感染力，“啊呦，噶不好意思嘞，每次都让你花钱，要么等下阿拉把钱算给你好不啦……要不说我呢，这年头像小晴这么好的姑娘可是不好找了，我就总跟噶陆讲啊，再不赶紧娶回家，当心被人抢走的哩！”

　　她普通话其实挺好，只情绪外露的时候会自觉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吴侬软语，叫起黄家陆来也总是“噶陆”，“噶陆”的，怕人不知道她和黄家熟稔似的。

　　开放式的办公区差不多四五十平米，左边靠墙立着一排档案柜，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存放着好些蓝皮文件夹，右边是几张没人用的小桌子，最简单朴素的那种，上面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件儿连同几个没拆过的包裹。墙那头就是单独隔出来的经理室，一个小小的写字白板遮挡住内窗的一角，窗子另一侧淡蓝色的百叶闭合着，看不到内里。

　　我往右穿过一段小小的走廊，轻轻推开经理室的门……本就打算给他个惊喜的，来前并没打过招呼。

　　黄家陆果然半躺在长沙发上玩游戏，白色休闲衬衫塞了一角进深色的牛仔裤，长腿交叠，随意搭在扶手上，轻轻松松帅我一脸。察觉到有人，他抬头望过来的瞬间，眼里乍然涌起的惊喜取悦了我。

　　我反手关门，飞扑进他怀里，“宝贝儿，想我没？”

　　宽大的真皮沙发挤两个人绰绰有余，不过他还是往里让了让，一手揽住我的腰以防我掉下去。平板里的英雄正在施展绝学，周身笼罩着绚丽的光芒冲向敌阵，他居然难得地直接扔到了茶几上，板着脸说：“这谁啊，我都不认识了。”

　　“啧，反了你。”我伸两指进他牛仔裤的破洞里掐他大腿，“现在就让你认识认识。”

　　蜜罐儿里长大的独苗儿浑身都是痒痒肉，他顷刻破功，笑着大叫：“非礼啊……救命！”

　　他卖相好，大眼睛双眼皮的，眉毛又黑又浓，连睫毛也是，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充满了阳光与活力，脸颊两侧各有一个明显的酒窝，笑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一点儿不像做正事儿的时候……好在他也没多少正经事可做。

　　我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看了眼大厅方向。淡蓝色的百合窗严丝合缝，阻隔了视线。“你爸呢？”我问。

　　“一早出去了，说是坤宁老总召见，放心，且回不来呢。”黄家陆双手环住我，就着搂抱的姿势翻了个身。我便与他调换了个位置，成了我平躺他侧躺。

　　事实上除了长相，我最喜欢的是他的身材，几乎完全不运动，却有着完美的六块腹肌，不多不少，手感刚好，这也是为什么交往了快一年都没想过分手的原因。当然，还有极度的听话和过分的在意，比如这会儿，虽整个人覆在我身上，却细心地始终拿一只手肘撑住身体的重量，并没有真正压到我。

　　可能是察觉到我微微蹙起的眉心，他吻过来的动作停在半空，疑似委屈地垂了垂眼，转而将头埋在我一侧颈间，像个大狗似的嗅了嗅，哑着嗓子说：“想。”

　　我被他弄得有点痒，抬手推推他。他又磨蹭了会儿，方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我将隔在背后的小双肩包抽出来，递给他。他却不接，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追着大人要承诺：“这回是放假没错吧？先说好了，这两个月都不许走，更不许一声儿招呼都不打就回学校！”

　　“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嘛，你还真生气呀？”我把包撂茶几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到他刚才靠过的地方，踢了鞋，将两条小腿都搁在他大腿上，软软地撒娇，“为了来看你我可是顶着大太阳走了不少的路呢，腿都酸了。”

　　他下意识就将双手放上去，旋即反应过来，又望过来，认真道：“你先答应我再说。”

　　我弯唇，小腿往上移动了几分，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再说什么？”

　　这回换成他一脸紧张地看向门口，脸色爆红，“你你……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我噗嗤一乐，“你想什么我就想什么喽，怎么，只许你们男人整天想着那事儿，不许我想？”

　　“我……我哪有整天……”他按住我不老实的腿，恨恨地说：“倒是你，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

　　门被人从外推开，双手拎着外卖的小前台在看清我倆的姿势后，原本板着的一张小脸便就由黑转红，偷瞟黄家陆的眼神也有那么点儿难以形容。

　　我多少有些不满，暗道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连门都不敲的么？坐起身，若无其事地将腿放回地上，问她：“小陈午饭也没吃好吧，吃不吃披萨？让家陆切一块给你。”

　　小姑娘眼睛还肿着，却斜了黄家陆一眼，干巴巴地说：“不用了，我吃得挺饱。”她弯腰归置了下茶几上的东西，把外卖放上面。夏日里穿得单薄，半俯身的姿势让她傲人的事业线半遮半露的，也让我的眼皮轻轻跳了下。

　　她语气却冲，三下五除二地从大塑料袋里摸出一小盒酱料，“蒜蓉也不吃对吧？要不要帮您扔掉？”

　　“啊？好。”黄家陆只顾神游，倒没再发他的少爷脾气。

　　我微微一笑，轻踢了他一脚，“又长毛病了，你不吃蒜？”

　　“你不是不吃吗？”他理所当然地道：“过来也不先打个招呼，幸亏我没吃，差点儿被她害死！”他想起什么，对小前台道：“对了，从明天开始午餐别带我的，我自己叫！”

　　陈洁的脸更黑了，转身就走，踩着半高跟的小皮鞋哒哒哒走到门口，将手里的酱料用力一丢，砸得整个垃圾桶都跟着抖了三抖。

　　我心里好笑，又拿脚踢黄家陆，“还不赶紧把地扫了？”

　　“扫地？”黄家陆扫了眼一尘不染的拼接地板，目光有些发直。

　　“把咱们小老板碎了一地的尊严扫起来呀。”

　　“靠！”他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说：“我特么这就给我爸打电话，让她滚蛋！”

　　“得了，你以为你爸不想赶她走么？”我半真半假地打趣了半句，旋即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奚落别人。

　　黄家陆许是感受到我的情绪不对，忙从装外卖的袋子里拿出披萨盒子，笑了道：“别管她了，我给你切披萨吃。”

　　我其实不挑食的，就是……不爱吃的东西稍微有一点点多而已，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懒得跟店家特意要求，大不了挑出来或者干脆不吃罢了。看他仔仔细细地将洋葱粒一点一点从厚厚的芝士里剔除，便有些过意不去，道：“算了，还叫了鸡翅，你自己吃披萨吧。”

　　“啊？也行。”他从善如流地放下披萨，又去拆装鸡翅的盒子。

　　两块翅中下肚，我心情终于好了些，挨过去，左手环上他小臂，拿右手的小叉子挑他披萨上的虾肉吃。他便用自己的叉起来喂我，见我没拒绝，又凑到耳边，暧昧地说：“等会儿吃饱了先去订酒店，还上回那家？”

　　“还用你的身份证？”我好笑地白他一眼，“幸好上回找上门来的只有你妈，要是她再带上几个小姐妹，演一出全武行，我这亏可不吃大了？”

　　黄家陆干笑，“我哪儿知道那天我爸也没回家呀，你别生气啊，我妈平时都挺讲道理的，这不是……这不是以为……”

　　“算了吧，你家那点子破事儿，你说不出口，我也听不下去。”我放下叉子，拿纸巾擦了擦嘴。

　　黄家陆便也扔下手里的东西，擦了嘴手，重新坐过来抱我，笑嘻嘻地说：“其实吧，我觉得那天被她撞见也是好事，你不知道，后来我妈又特意问过我好几回你的情况，看起来特别满意，就除了……呵呵，你也知道她那个年代的人，不太能接受婚前……嗯，就那个。”

　　她满意我？我心道你该不会健忘吧，不记得那天早上她的嘴脸了么？什么“噶哪能叫做早餐的啦”，“侬哪能吃得下去的啦”……她是不晓得，若非我有晨跑的习惯，去外面买那些“吃不下去”的东西的就是她宝贝儿子了。

　　黄家陆还瞪着一对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我，等认同的大狗似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多少还是有点同情黄妈妈，家底殷实的大小姐看上一无所有穷小子，排除万难地陪人家拼搏事业，可真等到事业有成了，名利双收了，对方也变心了。

　　“她那天不是心情不好嘛。所以……”黄家陆忽然有点儿不敢看我，低头整理我裙子边儿上的褶皱，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她之前就说过我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嗯，她就是，想问问你父母什么时候方便，大家见个面……我，我跟她说了你家是北京的，她就说，趁暑假我们全家一起去趟北京也好，顺便爬爬长城，上一次爬长城还是我五岁的时候呢……”

　　我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心虚，第一反应却是遗憾，十分遗憾，遗憾到竟有些难过，或许，这一段长达一年之久的感情真的要走到了尽头。我默了会儿，淡淡道：“我以为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