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1、初遇

　　我第一次见到聂海是在来找黄家陆的路上，在他的地盘，他公司楼下。这有一点讽刺，或者说咎由自取，如果他和他的公司能够认真对待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或许我就不会认识聂海，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晚点儿再说，我这有点事。”我挂掉好友的电话，掉了个头，从停运的自动扶梯走下去。

　　暑假的第一天，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头照在双子楼前的配套广场上，到处都是白花花一片，让破败无所遁形。拼接规律的地砖失去了原有的美观，越靠近中心的地方碎裂的就越多，稀稀落落钻出几丝碧草。大型喷泉的出水口也不知多久没用过了，斑斑锈迹，碍眼得很。

　　男生却似乎对这“美景”十分迷恋，半弯着腰，举着手机拍摄。

　　半晌，他终于意识到了我，直起身，回头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点诧异，“有……什么事吗？”

　　“拍了什么？”我眯起眼。

　　“什……没，没什么。”

　　他下意识将手机背到身后的动作让我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谁让你来的？”

　　穿着普通的男生，看起来比我高不多少，长得挺漂亮，头发稍有些长，像是该洗了的样子，垂了几绺在额间。眼睛是可爱的杏核形状，尾端带着一点小小的恰到好处的双，瞳眸乌黑明亮，因疑惑而睁得很大，隐隐一抹警戒的光，“什么……谁？”

　　我逼近一步盯着他纯黑色的眼睛，咬字道：“我问，谁让你来的？”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随后意识到这样似乎有点怂，眉心扭得更紧了，动了动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生的嗓音低低的有些单薄，语速由快而逐渐变慢，像是被抢了小鱼干的喵，本能地抬了下爪子，又心虚地缓缓地收了回去。

　　被冒犯了也只会温声细语地说话么？这倒不像爷爷手底下人的作风，“手机给我看看，不然现在就滚回去。”我冷冷道。

　　“那……我走了。”他转身前快速地点了下头，上半身微微前倾，姿势有点像高级饭店里的大堂经理，礼貌却不谦卑。

　　“站住！”

　　生长环境使然，我想我沉下语气还是很有些威势在，他一下子顿住脚步，身体僵硬地不再移动。我绕过他，慢慢踱到他面前，直接看进他眼里，他下意识便避开目光，旋即反应过来，不甘又有些狼狈地反瞪回来。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养过的那只折耳猫，即便生气了，被惹急了，也只会瞪着一对大眼睛面无表情地望着你，无声宣泄着不满。

　　忽然想要再养一只。

　　“你知道肖像权法吧？”我淡淡道。

　　他愣了下，跟着像是松了口气，认真解释：“我没拍你。”

　　“拍没拍看过才知道。”我摊开手掌，手心朝上伸在他鼻尖儿底下。

　　“真没……”最多一秒钟，他再次躲开视线，又抿了抿唇，带着点儿负气地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戳了几下，递出来。

　　这家伙似乎不大会拍照，照片里的喷水池比眼前见到的还要糟糕，池底的淤泥被太阳晒成了许多干裂的小块儿，随处可见枯枝和破塑料袋儿，而这样的“风景”还拍了好几张。我抬眸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翻。

　　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个阴暗狭小的空间，杂乱无章地堆放了好些废纸箱和几把瘸了腿的椅子，倾斜的顶棚有些生了锈金属构架，角落里垂下来许多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电线头……怪不得这么热的天都不舍得开电梯，原来底下的设备都已经被掏空了。

　　再前面一张是电梯外景，扶手下的铝塑板缺了好几块，隐约能看到内里锈迹斑斑的骨架，而左上角，一袭海蓝色连衣裙的少女正侧身站在电梯的尽头，身材高挑，百褶的裙摆更显得纤腰一握，黑长的卷发随意抓在脑后，逆光的角度给整个人镀上一层圣光，实可谓高贵美丽而不可方物……好吧，这样说有点儿自恋。

　　我抬手将散落的鬓发塞回耳后，立着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拍得不错。”

　　他疑惑地伸头过来，盯着看了两秒，立刻道：“不是故意的！你删了吧。”

　　“呵。”我不理他，继续往前滑动屏幕，入眼的画面却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走廊墙壁上各种可疑的污迹，安全通道里堆放如山的垃圾，洗手间乌七八糟的小便池，停用的电梯，上锁的房门，破碎的玻璃……

　　“这是什么？”

　　他窘迫地搓了搓手指，“应该没有拍到你了，还给我吧。”

　　这些照片要是被传到网上，物业公司会很难看吧，说不准连坤宁集团也要受到影响……我习惯性地眯了眯眼，重新打量他。年纪不大，说是在校大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肤色很白，也很细致，并不像那些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记者，“你拍这个干嘛？”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拿两指捏住手机一角，绝对不会碰到我的地方，用商量的语气重复道：“还……还给我吧。”

　　怎么……这么可爱呢？“不行。”稍微用了点儿力脱开他，我继续翻看相册。

　　照片都差不多，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我在心里猜测他的身份和拍这些东西的动机，一面继续往前滑动，很快找到一张与众不同的。

　　背景是一条清澈的小溪，窄窄的，助个跑，一大步就能跨过去的样子，不远处的大片迎春花刚冒出星星点点的浅嫩，远不及妙龄少女娇艳的黄衫。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正卷着袖子，蹲在溪边洗一大盆蔬菜，深蓝色的牛仔裤从雨靴中滑出来，裤脚濡湿了一大片，手冻得通红。

　　照片显然是抓拍的，她偏头看过来的时候弯弯的眉眼中有着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满的幸福……是个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却感染不了我。“你女朋友？”

　　“你……”男生的声音终于大了些，“手机还我！”

　　“这么紧张？”我不高兴地评价道：“长得真一般。”

　　“比……比你好看。”他尾音又弱下来，眼神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我有点好笑，凑过去捉他目光，“小哥哥，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

　　他受惊似的退后一步，随即又烦恼地抿起唇，脸颊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开去。

　　啧，还会害羞。我欣赏够了，打算再看一眼那女孩儿到底哪里好，就见刚刚自动锁屏的手机又亮了起来，同时响起一种只出现于老式电话里的那种单一音高不断重复的“下课铃声”。更巧的是屏幕上方跳出来的方块头像正是从刚才那张照片上剪裁来的，下面显示一排小字：“小妹邀请你语音通话”。

　　“你妹妹？”我有点儿意外，却愈发想要逗弄他，摇晃着手机问：“那挂了也没关系吧？”

　　“别……”他赶紧来抢，手指不小心触碰的瞬间连我也跟着乱了心跳。他飞快地瞥我一眼，红着脸转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出老远，方才将电话放到耳朵边上。午后时分，广场上安静少人，熏熏暖风中隐约传来一字半语，似乎在说“先别告诉爸妈”、“别担心”之类。

　　昔日气派的写字楼入口，巨大的自动旋转门安静的躺尸，他一手举着电话，另一手推开侧旁的小门走进去，又回身，确保门关好了才松开把手，抬眸间似乎隔着玻璃望过来一眼，旋即匆匆背过身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耳边的蝉鸣忽然大了起来，太阳晒得人有些难受，我耸耸肩，也转身，再次从停用的扶手电梯攀上去，穿过宽敞的门廊，走进物业管理处，扑面而来的冷气将刚生出的一点没来由的烦躁隔在了外面。

　　当初花大价钱鼓吹的五星级商业广场，如今只剩下管理处的大厅能看出一丝丝往日的辉煌。迎面三四米开外是一条长长的前台，台面两头摆放着小十盆巴掌大小的多肉，却因缺少阳光而泛着青绿的颜色，里面矮一点的桌面上有电话和传真，以及两个被零食和杂物塞满了的文件筐。小姑娘好像和黄家沾了点儿亲，水果手机孤零零地扣着，人却不知道跑哪儿玩儿去了。

　　“经理出去了。”坐在办公区靠窗一张桌子后的阿姨盯着自己的电脑说了一句，随后就听满屏播放的古装剧里，双目含泪的宫装女子悲声痛述：“今日冒死相告，便没打算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