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14、秋染

　　不怪人家都说十年一代沟，现在的中学生和我们那时是真不一样了。我放下包，洗手系围裙的间隙，就听挨坐在一起的几个小女生嗲着嗓音调戏老师：

　　“染染，怎么越改越不像了，快来帮我看看呀……”

　　“诶什么时候到我啊，染染，我可是等到花儿都谢了呢……”

　　“染染，我们明天有重要活动，万一我妈打电话过来记得给我打个掩护哦……”

　　阮霞虽醋劲儿大，倒不至于把几个高中生的玩笑话当真，只不温不火地替学长应付：

　　“刚不是说过了，焦点不够突出，调整一下背景的色调，太亮了。”

　　“秋老师忙，等不及的话让刚来的姐姐教你好不好？”

　　“你妈除了讨价还价什么时候打过电话来了？说实在的，我比你更怕你妈呢，要是她真打来我可不敢撒谎……”

　　不愧是女寝外交家，我心道，瞧这太极打的，想不发达都难。

　　午饭直忙到快一点才吃上。画室简陋，除了给学生们临时放东西的储藏间并没有隔出别的空间坐办公室，我们就在前台的大桌子上用饭。秋染看见一桌子外卖就有些埋怨：“怎么又叫这么多，等会儿吃不完又得倒一大堆。”

　　“这不是晴天来了么，”阮霞忙着拆包装分筷子，一面对我说：“别理他，画画画傻了。今天谢谢你了，没什么好吃的，改天有空去我家，我烧给你吃。”

　　“行啊你，都会烧饭了？”我开她玩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原来说的是我们家晚霞呀？”

　　“那可不是。”她全当夸奖地尽数笑纳，又斜了学长一眼，“没办法，两个人都不做饭，还不得饿死？”虽是抱怨，然而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带了丝风情万种，脸上的甜蜜掩也掩不住，又或者根本就不想遮掩。

　　我夹了一筷子排骨放碗里，笑道：“秋学长真有福气，这年头能找到甘心为你洗手作羹汤的人可不容易，要好好珍惜哦。”

　　“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阮霞打开了话匣子，别人就只有听着的份儿，“你不知道，今儿早上还跟我拌嘴呢，说我急进，又说什么……好高骛远。你也看到了，这里靠我们两个，一到放假根本就忙不过来，我想多招几个人帮忙怎么就急进了？晴天你来评评理，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他？”

　　“嗯？”我咬着排骨，“嗯，可不是，秋学长你也真是的，老婆的话就等同于圣旨，怎么能抬杠呢？”

　　“听听听听，”阮霞更来劲了，拉着我道：“我都打听过了，隔壁那家做外贸的下月就搬走了，我打算一起租下来，隔两间小教室，再从高校里请几个兼职，招些幼儿园的小朋友学创意画，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家长一听说什么创意啊，发散思维啊全都买账得很，其实说白了不过提供个地方哄孩子罢了。艺考这块是有季节性的，基本上从一月底到暑假的这段时间只能维持房租，到了寒暑假又忙得要死，所以我就想啊，得开辟新市场，不能光指这个。”

　　都是老同学，彼此熟知，她两个的事我其实是不便多说的，然而此刻却深觉阮霞的未雨绸缪，目光如炬，她不学商科真是可惜了。我想了想，道：“你说的对，不过我建议你新的地方别和这里参合到一起，毕竟这边还是专业性很强的，不如另租一个楼层，既不相互影响，资源方面又可以互为补充，还能降低风险。”

　　“对，我怎么没想到，”她道：“不过不管怎么说，首先得多招几个人，我这两天就在忙这件事，”她想起什么，又瞪了秋染一眼，“你不知道，现在在专业网站上发布招聘信息都是要收费的，也不过千把块钱的事儿，他就说我不靠谱，尽花些没用的钱。晴天你来评评理，我到ｓ市也好几年了吧，我逛过几次街？买过几回衣服？野生动物园我都没去过，我是那种乱花钱的人吗？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他？”

　　得，又是这句。我对秋染道：“学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家晚霞可是好女孩儿，再忙也得带她出去玩玩啊，你这男朋友做得也太失败了。”

　　秋染抬头看我一眼，没说话。阮霞道：“得了，我可不指望他，他就算要出去，第一画板第二颜料，到我怕是得十几名之后了。”

　　我笑笑，道：“不过找人的事，你又何必去网上呢，咱们的老同学里就有不少发展的不太好的，怎么不问问他们？”

　　“对啊！”阮霞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手机翻找。秋染道：“那就先问问你们一届的同学吧，招到人再说。”

　　阮霞手上顿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滞了两秒，半抱怨半玩笑地说：“我昨天磨破了嘴皮子都不好使，还是晴天一句话管用，我说，你可得常来啊，下次把男朋友也一起带过来。”

　　“也好，”我顺她话说：“正打算培养培养他的艺术细胞呢。”

　　这时候又有学生进门，唇红齿白的小男生，单眼皮，额发垂到了眉毛上，露齿一笑，又软又甜，上身穿一件淡蓝色的短袖Ｔ恤，胸口一排橙色字母：DESSERT。

　　甜点啊……我不由多看了两眼。

　　“先签到，找个地方坐下，我马上过去。”阮霞说。

　　“我去吧，”我撂下碗筷，“正好我也吃饱了，再说你还得收拾桌子呢，别想偷懒，我可是客人。”

　　“好好好，你们都是拿画笔的，这种粗活让我来，我来好吧。”

　　.
　　绕过前台后面的影墙就是画室最核心的部分了，百多平的教室里横七竖八地安置了二三十个画架，各种用具摆得乱七八糟。好些学生都下去吃中饭了，只有之前调戏老师的那几个小姑娘人手一杯奶茶，似乎打算就这么混一顿。然而省下来的时间并没有拿来用功，而是齐刷刷地在刷手机。

　　男孩儿是复读生，比大多数开学才念高三的同学多读了一年书，或许是经历过高考的失败，人看着沉稳不少。他在仅余的几个位置中选了个角落放下包，然后去最里面的小储物间找出一张画了一半的水彩。画本就是固定在木板上的，他将木板安装在画架上，又去提了小半桶水，打开带来的大手提箱，开始准备。

　　那是一副街景，构架都已完成，两侧是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多层民居，最下一层开着咖吧丝绸店之类的铺面，颇有ｓ市特色。整幅画色调柔和，暖洋洋的光照亮了向阳的一面，对比强烈。我挑了几处明显处理得不太好的地方讲了讲，又拿白纸粗略示范了下。他点头，偶尔询问两句，措辞很有礼貌。

　　秋染冲速溶咖啡，顺便给我带了一杯，我边喝边看他画。他有个小毛病，思考的时候总爱叼着画笔，常用的几个型号尾巴都快给他咬烂了。我心里好笑，从旁找了张记事贴，拿铅笔画小像：叼着画笔的男孩儿眉毛倒竖，双目圆睁，瞳仁竖成了两条直线，脑门儿仿佛用粗笔写着“奋斗”二字。

　　阮霞收拾完剩饭剩菜，凑过来小声儿抱怨，“你们呀，都拿咖啡当水喝，白天喝，晚上也喝，画画的时候喝，不画的时候还喝……”她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我朝她挑了下眉，将记事贴拿给男孩儿看，“送给你的。”

　　男孩儿没能马上从思绪里出来，茫然愣了一下。

　　阮霞道：“还不快收好了，现在小晴姐姐的画等闲都能拍个百八十万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酸，不过我也承认，我的画的确有很大一部分炒作的成分，买我画的人也大都不是真心喜欢，比起秋学长的天赋与基本功，我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秋学长这几年也并没有什么好作品，我曾见过一次，第一感觉就是崩得太紧，或许真的是被商品社会捆住了，束缚住了心，也就束缚住了笔，画出来的东西便没有了生命。当然这些话我是绝不敢当着阮霞的面说的，不怕也去医院住上半个月么？

　　男孩儿回过神来，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双手将记事贴接过去，似乎还想要道谢，然而下一秒画笔从嘴里掉落下来，瞬间把向阳的街面污染了一大块。他半张着嘴望着眼前的街景，沮丧得说不出话来。

　　“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功夫。”我示意他让开位置，坐过去，重新调了色调，就着他没画完的部分继续。很快，天空变得灰暗，街道两旁的住宅里亮起了灯，窗台上的花卉在雨中瑟瑟发抖，行人撑起伞抵御斜风，被他不小心弄污的地面也变成了一小片水洼。

　　出去吃中饭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不想这么快干活还是怎样，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秋染忽然叹了口气，轻轻说道：“顶风冒雨，披星戴月……身在异乡，就是这种意境了。”

　　阮霞便笑，“画得真好，不过你们可别忘了，题目要求是默写晴日街景，这张交上去可要不及格了，还想再复读一年？”

　　大家似乎都被打击了积极性，若有所失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叫老师，秋染和阮霞也开始忙碌起来。我朝男孩儿笑笑，“应试教育害死人，对吧？”

　　他认真地点了下头，想了想，说：“我去重新拿张纸，您再给我讲讲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