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12、宵夜

　　马路边上自然是不敢再停了，除非真想认识那个小警察，我想起方才见到的那部红字开头的四个圈儿，道：“这边停车场收费都太高了，换个地方停吧。”

　　他深以为然，转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排地上车位，就是白天有专人看着收费的那种，此时倒是方便又不用花钱。他停好车，转头问我：“这么晚了，你没带钱包，要住哪里？”

　　“找人借呗，”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努力演绎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要不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别……别开玩笑了，”他立马将方向盘下面收纳盒的盖子翻转了过去，“再说我哪有那么多钱……”

　　小气鬼。我撇了撇嘴，“放心，没指望你，房间是现成的，补张房卡就行。”

　　他“哦”了声，想了想，又将盒子打开，翻出十块钱，顿了下，又拿出一张，放在一起递给我道：“那你自己去吃东西吧，我找个２４小时便利店买张充值卡就回去了。”

　　“你不陪我？”我继续望着他，“这么晚了，我一个年轻姑娘，又这么漂亮，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你真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我担心坏人遇到你。”

　　呵，真好笑。“行吧，”我道，“那我写个号码给你，要是明天早上还打不通的话，你车费也别要了，另外看在咱们一路同行的份儿上，顺便再帮我报个警。这里离江近，叫他们赶紧把我捞出来，要是晚了，身体泡肿了，眼睛变得这……么大，”我拿手比划，“嘴唇变得这……么厚，到了晚上去找你的时候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哦……”

　　“行了行了别说了，”他一脸的难以形容，“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他叹了口气，“我真是欠了你的，行吧，我等你吃完，把你送到宾馆，看着你进去总可以了吧，大小姐！”

　　“差不多吧，那就刚才路过的那个烧烤摊子见，”我指了指他的藏宝箱，“要那张红色的。”

　　他大惊，“不……不就吃个夜宵？”

　　我接着看他。

　　视线相接，不到半秒钟他就败下阵来，磨磨蹭蹭地拿了张一百块的出来，“那个，我不饿，你叫够自己吃的就行，而且那种地方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别点太多……”

　　“真啰嗦，”我不等他说完就抽出钞票，折了两下攥手心里，“抠死你算了。”

　　.
　　我这人有点儿没方向感，明明刚路过的地方也找了好半天，又绕了点儿路，等再看到夜宵摊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聂海正站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架前东张西望，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我穿过马路，笑问：“电话开通了？”

　　“你去哪儿了！”他几乎同一时间开口，语气里明显带了几分焦急的意味。

　　“这么担心？”我笑得更开心了，“怕我变成鬼去找你？”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板着脸道：“要吃什么赶紧挑，完了打包，我送你去宾馆。”

　　“脾气真差，不就多等了会儿么，”我将背后的小塑料袋拿出来，“亏我大老远地跑去给你买药。”

　　他愣了下，待看清楚袋子里的东西，又有些着恼，“都说没事了，买什么药，再说这地方多贵啊，就算要买我也可以回……”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大对，他停下来，动了动唇，没再发出声音。

　　“不谢。”我笑道。他抬头看我一眼，仍旧没出声。

　　小小的路边摊是不提供凳子的，我拉他在人行道后面的花坛围边上坐下，就着路灯洒下来的暖光打开装碘棉的药瓶，拿瓶里自带的小塑料镊子夹出一块儿，往他手上蹭。他的手很瘦，也很干爽，五指细长且骨节分明，握在手里能感觉到筋骨的柔软，指甲剪得很短，干干净净的也挺好看，美中不足就是指根处那几个明显的茧子，看起来有些碍眼。

　　“那个……我我自己来……嘶……”

　　“乱动什么，还想吃苦头？”我有点儿不满，“擦个药而已，男孩儿家家的，这也害羞？”

　　“诶……疼疼疼疼……”他不由分说地把手掌从我手里解救出去，对着吹了好几口气，坚定道：“我自己来。”

　　我瞟一眼他掌心又再渗出的鲜红色不明液体，尴尬笑笑，从善如流地把镊子递给他。

　　特大号的创口贴还是没能将他掌心的伤口全部盖住，两边各露出一小段涂过药水的深紫色，看着就觉得疼。我语气里便带出几分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埋怨：“怕疼还去逞能！”

　　他目光暗了暗，一语不发地将药瓶盖好，连着用剩的创口贴一起放在身侧台阶上，而后低下头收拾东西，一点一点把用过的棉球还有被我随手丢弃的包装纸捡起来，扔进小塑料袋里。

　　我意识到他情绪的变化是为了什么，想了想，却也只能无意义地轻咳两声儿，转移话题道：“走，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所谓的夜宵摊不过是个可以骑上就走的三轮车，车体用一块大木板盖住，上面一个挨一个地摆放着好些或镂空或密实的长方形塑料盒子，内里都是拿竹签子串好的食材，有荤有素，还有海鲜。烧烤架支在旁边，摊主正握着一柄大刷子往肉串上刷着什么，肉香四溢，在没什么风的夏夜里都能飘出老远。

　　我虽然很少吃这个，倒也知道销量大的会比较新鲜，味道应该也可以保障，于是指着上面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问：“这个是羊肉？给我十串。”

　　“好嘞！”摊主年纪不大，长得也不赖，就是肤色有点儿黑，露在短袖Ｔ恤外面的小臂更黑，却愈发显得肌理分明，结实的肌肉随扇扇子的动作起起伏伏，算是有些看头。

　　聂海跟了过来，打断道：“等一下，老板，肉串怎么卖的？”

　　“四块一串十块三串，放心，我天天在这儿摆摊，都知道价，不会骗你们的……这样好了，十串您给三十好吧。”

　　“这么贵？那不要那么多，就二十块钱的，二十块七串好吧。”

　　“七串二十四，”可能是刚达成的协议被人一下子砍掉了三分之一，小老板有点儿不高兴，“诶你看看，闻闻，这可都是真正的羊肉，不是那些刷了羊油糊弄人的，你也知道，现在的羊肉多贵啊，成本都不够，哎呦卖不了卖不了，再说你们也不在乎这几块钱是吧。”

　　“您也不在乎这几块钱不是，”聂海讲起价来倒一点儿不怯场，“你看都这么晚了，也该收摊了吧，关门生意还不便宜点？要好吃我们回头还来买呢。”

　　“收摊儿？我倒想呢，今天的管理费还没着落呢，小本生意，赚个辛苦钱罢了，跟你们这些白领可比不了。”小老板摆了摆手，指着架子上的肉串道：“你看这些，这都是对面网吧里点的，我看你女朋友要的少才先匀几串给她……诶我说你这人也真是的，不就想吃个肉串儿吗，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有讲价的功夫都吃到嘴里了，啧，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聂海下意识看我一眼，又忙转过头，“她不是……”

　　“小哥哥真有眼光。”我朝老板竖了竖大拇指，又苦下脸道：“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其实是刚丢了工作，心情不好，这才大晚上的拖他陪我出来吃东西，唉，要是这个月找不到工作，别说二十块七串，一块钱一串也吃不起了……大家都不容易，趁我还买得起，就卖给我们吧，好不好嘛……”

　　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忍不住笑了，“得，真不愧是一对儿，行吧行吧，要不要辣？”

　　“要要，一点点，”我用买药剩下的零钱付了帐，笑道：“那就谢谢小哥哥啦。”

　　聂海接过肉串，拉着我一语不发地走回去，仍坐在之前的石台子上，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虽是半夜，也并不觉得凉，反倒挺舒服的。他压着声音，不高兴地说：“你别见人就叫小哥哥行不行，万一是坏人怎么办？而且那种称呼……人家会误会你对他有意思的！”

　　“我带着你，误会什么，”我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抢过一串羊肉串，“不就一个称呼么，就跟上个世纪的同志似的，都是现代人，谁会误会……”我顿了顿，忽而想起中午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噗嗤一笑，“我说，不是你误会了吧，小哥哥？”我靠近几分，对着他的耳朵小声儿道：“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小海哥？”

　　他忙不迭地往后挪了一大截儿，结结巴巴地“你你你”了几下，恼羞成怒道：“你还吃不吃！”

　　“吃啊，怎么不吃。”我憋着笑咬了块肉下来，含糊道：“嗯，好吃，你也吃。”

　　他抿了抿唇，把一把肉串全塞我手里，起身去和小老板要了几张餐巾纸，自己先擦了手，垃圾依旧扔进塑料袋里拎着，余下的便折了两折拿在手里，坐下，一副等我一吃完就赶紧打发我走的模样。

　　我撇了下嘴，又咬了口肉使劲儿嚼。

　　看着挺长的竹签子实际只穿了六七块儿蚕豆大小的羊肉，最中间还是肥的，我拉过他手里的小塑料袋，直接吐到里面。

　　他蹙眉，“怎么了？不新鲜？都说这种路边摊……”

　　“味道有点儿怪，”我把签子凑到他唇边，“你尝尝。”

　　他闻了闻，疑惑地看我。我坦然回视。他又犹豫了会儿，接过去咬了一口，嚼了嚼，“好像……没什么不对？”

　　“哦，那都吃了吧。”

　　他神色便有些复杂，却没再推辞，而是十分缓慢地吃着。我又拿起一串，吃到肥肉的地方依样递给他。

　　夏日的深夜，连知了都很安静，只有隔壁的烧烤炉里偶尔传出几声噼啪，昭示着时间的流淌。然而七串还是很快就吃光了，我轻叹口气，“味道不错，就是太少了。”

　　“那……再买一份？”

　　这回倒不小气了。我微微笑了笑，“算了，太晚了，吃太多东西不好。对了，你手机给我。”我给自己打了个电话，递还给他，“回去加你微信，把车钱给你。”

　　他捏着手机，等屏幕重又暗下来，才反应过来似的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去宾馆。”